今天也在拉郎修罗场艰难求生(124)
两人驾轻就熟的绕过院中风水池,找到他们常坐的位置坐下,石桌上摆着的添碳小铜锅已经咕嘟咕嘟沸腾冒白烟,桌旁一边立着一个大木架,上面整齐摆着各色菜品。
鹿之难在撒着花瓣的铜盆里洗了洗手后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薄如蝉翼的羊肉在清透见底的沸腾清汤里涮起来,明明眉毛都扬起来了嘴上却还要假模假式的矫情两句:“来这儿吃饭哪儿用得着包场,这里比你家酒店还要清静些。”
来吃了这么多回,别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饕哥老板了,他连服务员都没见过几面。
“哪儿是我想包场,分明是饕哥想偷懒才对,我一来电话订桌他就非得要清场,拦都拦不住,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却之不恭欣然接受咯。”
“……”鹿之难翻了个漂亮白眼,把烫好的羊肉戳到沈梦我面前的小碗里,咬牙道,“请允许我称呼宁一声凡尔梦……快收手吧,我这顿饭还想好好吃呢!”
沈梦我不像鹿之难那样猴急嘴馋,没着急涮这里预定都难求的招牌‘蝉翼肉’,反而端着小竹篮不停往锅里丢各种蘑菇,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把原本只飘着葱姜红枣的清汤锅变成了菌汤锅。
看着在沸腾清汤中不停浮浮沉沉的各色蘑菇,沈梦我满意点头,然后放下筷子托着下巴望着鹿之难,安静了片刻后他突然开口:“我外婆想你了,九城拍完你抽空去看看她吧。”
涮肉最忌手不稳,筷子一抖肉就满锅流浪,鹿之难垂着眼睫耐心地拨开一个个蘑菇,找他一眨眼就消失不见的肉肉。
“宫老师生日不是才聚过……我还是别去打扰老师清净了。”
沈梦我筷子一伸便在翻腾的锅里精准捞起蜷成一团的流浪羊肉,和刚刚鹿之难给他烫的那片团吧团吧蘸了点酱料一口吃掉,结果抬眼一瞧对面的人还在翻蘑菇找肉。一看就是心不在肉,自欺欺人。
那神思恍惚的模样都把沈梦我气乐了,他支着筷子敲敲锅沿,见人抬头看过来才悠悠道:“来的路上不是还和我争辈分长幼争得起劲儿吗?这会儿又一副要叛出师门的模样。”
“你才要叛出师门呢!”鹿之难先下意识反驳了一句,而后又皱着眉头闷声嘀咕,“……我不敢见老师。”
沈梦我噗呲笑出声来:“你们可真是亲师徒,你不敢见她,她也怕见你……得,真要师门分裂了。”
鹿之难猛地抬头,讶异追问:“老师怕见我?为什么?”
“你没感觉?”沈梦我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从前我外婆怎么对你的?逢年过节就把你往家里接,什么东西都有你那份儿,每次留饭都是吃不完兜着走……虽然说是我是关门小弟子,其实你才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心爱小徒弟……当然,这些都是师徒情谊的范畴,我毕竟有双重身份,比起纯粹的徒弟,我还是更乐意当她最宝贝的小外孙,这不一样。”
“但自从你……之后,外婆就变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起来。”
鹿之难眼睫一颤,低声道:“我让老师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心疼愧疚。”沈梦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小小抿了一口后,叹气道,“她不再接你回家过节,却总是按时用心准备师礼,同师兄师姐们的敷衍贺卡一起寄出去,她不拉你回家吃饭,但隔三差五就叮嘱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还反复强调和你一起的时候见到剧院要绕着走……她怕你触物伤情,剧院是,她这个师父也是。”
‘啪嗒’,鹿之难面前的蘸料碟里新添一点苦涩,柔软的指腹飞快擦过眼尾,他明明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在哭:“我……我以为老师……”
沈梦我叹气:“外婆的确对你寄予厚望,她私下曾对我说过,你是他众多徒弟中最有天赋也是最努力的那个,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代舞蹈大家,她从收下你的那一天就一直期待着……”
鹿之难:“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让老师的期望落空,我——”
“那不是你的错,老师也没有失望。”沈梦我提高声量打断鹿之难的自责,“那只是一个意外,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舞台事故,是千万分之一的巧合,或者说是……天妒英才。”
鹿之难被沈梦我突如其来的一句天妒英才打乱了本就不怎么顺畅的思绪,眼眶还红着脸上又浮起点笑意。
“就是我倒霉呗。”
国内第一大舞团,无时无刻都暗流涌动竞争激烈,各种勾心斗角见不得光的手段轮番上演,但发生在鹿之难身上、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那场意外,却并非人为。
不是阴谋,不是暗算。正如沈梦我所说,是真正无人预料的舞台事故,是千万分之一的巧合。
剧院顶灯恰好在他上台前最后一次排练时精准落下,他避闪不及坠下舞台……精准得似乎只能用‘天意’二字形容。
是天意不让他跳舞,所以他只能认命。
第94章 约定
“比起你的舞, 在我们心里,还是你这个人更重要。”沈梦我说,“所以, 你不要觉得愧疚,也不要觉得对不起老师的教导……她很想念她的小徒弟。”
师出名门的舞蹈天才在腾飞之际以堪称惨烈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下折翼, 固然惋惜者众多,但冷眼旁观将其当做闲话谈资的也不少, 有人公然哀叹悲悯, 就有人私下欢欣雀跃,这都是人之常情。鹿之难其实心中很清楚,除了亲近的身边人,少有人真心为他难过。
可心里清楚不代表就能坦然处之直面纷纷人言。
伤愈出院后鹿之难便单方面断了除师门外的一切与舞蹈界的联系,饶是如此,他还是会因为只言片语伤神,不仅为自己, 更为他的老师。
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噩梦不是从舞台坠落, 而是‘宫大师的徒弟也不过如此。’
宫老师是他的师父更是他的恩人, 给他被抛弃的人生在最耀目舞台中央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引领他走向舞蹈艺术更高远更壮阔的世界。可是他带给她的似乎只剩失望, 十年心血全部付诸东流……比起自我的痛苦, 他更煎熬于对老师的愧疚。
这份愧疚让他没办法像从前学舞时那样坦荡的面对宫老师, 他害怕真的会在老师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
可现在梦我却说, 老师在意的不是他的舞, 老师也在怕……老师很想念他……
鹿之难眼泪彻底憋不住了,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止不住的往下掉,他一边抽纸抹眼泪一边吸着鼻子哽咽纠正:“我……我是师兄, 你才是小徒弟……”
沈梦我:“……”就你现在这娇娇样儿,哪儿有师兄的样子。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迅速妥协道:“好好好,你是师兄你是师兄,小师弟我以后见了你先恭恭敬敬喊你三声师兄再说别的好不好?”
虽然眼眶还红着眼泪也没停,但鹿之难一听这话立马便翘起了嘴角,整张脸湿漉漉,狼狈却不难看,眸子明亮晶莹,像被清泉洗去了蒙尘的墨玉,他语气欢欣:“我也很想念老师!等这边工作一结束就去看望老师!”
“这才对嘛。”沈梦我满意道,“虽然你不跳舞了,但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也不是摆设,亲亲热热的照常处着多好,偏你们师徒一个怕触景伤情惹徒弟伤心,一个庸人自扰觉得让老师失望……居然还真就这么尬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