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37)
陆业征这才算收敛了些,让程展心和他妈正常聊天了。
大部分家长都会喜欢程展心这样的别人家小孩,陆业征母亲也不例外。她问一句程展心就乖乖答一句,不知怎么聊起程展心小时候,程展心说他刚从幼年待过的小城回来。
程展心说起小城的名字,陆妈妈立刻接话说她去过一回,许多年前。
“挺漂亮的,就是有些旧,”她说,“老城区的那条康延街现在重修过了吗?”
程展心有少许诧异,因为这小城名不见经传,陆妈妈去过是正常,但记得康延街却是很难得的。
小城是省美院学生的定点写生处,因此艺术气息比普通小城浓厚一些。康延街上有几家画廊,兼卖美术工具,程展心母亲的画,便是挂在康延街上那几家画廊里出售的。
“您知道康延街?”程展心忍不住问。
“当然知道,”陆妈妈边切着龙虾,边道:“我十几年前去考察,想拍块地搞旅游,地没拍成,倒是在康延街买到了几幅不错的画回家。”
“是您挂在书房墙上,”陆业征说,“落款莫奈梵高那几幅?”
陆业征语气里带着些揶揄,只因那些画作的落款太过夸张。明明风格抽象至极,连印象派边都沾不到,偏偏署名不是梵高就是莫奈。
——还有一幅落款毕加索,却画得很写实。
一位黄种人母亲怀抱婴儿,垂眼看着怀中骨肉,嘴角含笑。
“你不懂,”陆妈妈隔空点了点陆业征,对程展心道,“我家陆业征就是没有艺术细胞,展心得空来咱们家里看一看,一定比陆业征懂得欣赏多了。我一看见就全买了下来,一幅不落。”
程展心听见陆业征说的“莫奈梵高”,就开始发怔,他呆呆看着陆妈妈,心里乱作一团。
不知早十几年,是每一个卖画维生的人,都要偷西洋画家的威名一用,还是单何新柔爱干这种事。
“心心,”陆业征先发现了程展心的不对劲,转头询问,“怎么了?”
程展心看看他,又看看陆妈妈,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出来:“阿姨,请问您现在有那些画的照片么?”
陆妈妈和陆业征都愣了一下,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后,她想了想,说:“没有,不过我可以让家里佣人现在拍了给你看。”
说罢,她给佣人去了一个短信,又问程展心:“为什么要看画呢?”
程展心不欲遮掩,也不愿以此博取同情,便简略的说:“我妈妈的画摆在康延街的画廊里卖过,她也署那些名字。”
4
佣人拍照很快,几张挂在书房墙上的画作特写传了过来。
陆妈妈毫不迟疑地将手机递给程展心看。
恰好第一张,便是署名毕加索的画。一个留着黑色齐耳短发的瘦弱女子,穿一件白色睡袍,抱着白白胖胖的宝贝,垂下眼去看。
小婴儿手脚都短短肥肥,好像想从妈妈的怀里挣出来,又像被逗得直笑,只属于婴儿的简单快乐几要从画里淌出来。
“我妈叫何新柔。”程展心说,他放大了画的照片,在左上角找了一会儿,又移到右上角,都没找到和何新柔有关的笔触,有些失望地随意一扫,看见了画框边竖着排列的几个几不可见的花体字母。
画框靠上写着“for ZX C”,靠下写着“from XR H”。
陆业征显然也看到了,他顿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抬头对陆妈妈:“画上写了画给程展心的,您怎么还给买了。”
“……”陆妈妈懒得跟陆业征说话。
程展心听见了,抬头打圆场:“可能画廊老板看上了,当时我们家里挺缺钱的。”
“画得很好,”陆妈妈突然说,“你妈妈很有天赋。”
不少人来她家里,看见书房里的画,都要夸一会儿,甚至是那些龙飞凤舞模仿的蹩脚的签名,都带那么点儿艺术的味道。
程展心的眼睛还是没法从陆妈妈的手机屏上移开,他睁大眼睛,想把画作所有的细节记在脑袋里。
这是何新柔送他的礼物,在二十多年后,经由曲折离奇的过程,终于送到了他的眼前。
“谢谢,”程展心说,“她那时候好像也不是太自信。”
因为画卖得不怎么好,而程烈什么都不懂,只会嫌她的颜料画具太过昂贵,问她能不能买点儿便宜的。
陆妈妈看着程展心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抬手,隔着桌子,碰了碰程展心柔软的头发和面颊。
她纵横商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一颗心硬如磐石,母爱尽在儿子的信托金里。她查看程展心的资料时面不改色,毕竟可怜的人比比皆是,一个个同情过去,这辈子也不用干别的了——此刻却不自觉地放软放低了声音,对坐在儿子身边的白皙瘦弱的男孩子说:“展心,你吃了很多苦。”
程展心摇摇头说没有,她缩回手,给程展心切了块龙虾,要程展心多吃点儿。
“太瘦了,”陆妈妈评价程展心,又瞪了陆业征一眼,“怎么照顾人的?”
陆业征无语的看着他妈,说:“他吃不胖我有什么办法。”
“阿姨找人给你调理,”陆妈妈说,“明天就带你去。”
5
暑假不久就结束了,程展心和陆业征又回H市上学,他们住陆业征家在H市的一套公寓里。
到H市那天陆妈妈派了公司的车来接,陆业征说这车主要是载程展心,顺便载他。程展心笑笑,没有搭腔。
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一些人对于童年缺失的东西会产生执念,如玩具、衣物、爱、陪伴,但程展心没有,他对住宅、爱和其他任何事都没有太大执念。
他不敢多去索取,索取是贪欲的表征,是坏。
但当陆业征替他打开门,他看见何新柔的旧画云挂满家里的这一秒钟,他的四肢百骸好像涌进了新的、热得发烫的新血。
拥有爱的新血液,更轻盈、更好,驱逐旧疾的血。
而陆业征的手和他交握,很慢地、平稳的牵住他,牵他走出沼泽,看母亲的旧时画作,去新世界。
(完)
上一篇:和不爱我的男人结婚以后
下一篇:全世界都以为我是学渣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