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第一位试镜者表演的时候，浑身的气质和角色完全不融合，就像是让一个赳赳武夫套了张文雅名士的壳子，说不出的别扭，还有那不知为何用力过猛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简直让向裕连表面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如果导演向裕能够跟上潮流，他就知道这种表现有一个词可以精确地形容——
　　油腻。
　　在第一位试镜者表演的时候，以原著作者兼编剧的身份坐在长桌前的青年女子直接就冷了脸，偏偏投资商派来的代表还在笑呵呵地打马虎眼。
　　“哎呀，演员放到剧组里磨一磨就会好的。”
　　“既然作为演员的基本功都没有问题，那其他的都可以改嘛。”
　　“这还是要向导多费心了呵呵。”
　　不管向裕如何暗示或明示，第一位试镜者最大的问题在“气质不合适”上面，都能够让这位老狐狸笑着将话题岔开。
　　杜若将几位面试官的神色收在眼底，心里有了思量。
　　《纵横》是一部典型的大女主戏，讲述了乱世中群雄争霸，逐鹿天下，最终女主夺得天下，成为一代女帝的故事。因此，饰演女主角的演员视后林梦也是最早定下来的。
　　而杜若饰演的公良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女主还是闺阁中古灵精怪的小姐；第二次见面时，女主已经顶替了亡兄的名字，成了藏在鬼面下的大将军；直到第三次见面，女主才成功地让这位惯于藏拙的“才子”成为了自己的谋士。
　　向裕从面前的试镜场面中抽出一张，还没等他开口，边上的投资商代表就笑呵呵地开口：“你来试试第三幕戏。”说完，他还故意问边上的向裕导演，“呵呵，向导，你看这样行吗？”
　　听见投资商代表的话，向裕额角跳了跳，却心知不能在这时候翻脸。
　　第三幕戏是这几段戏中难度最大的一场，其中眼神戏偏多，难以表现不说，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演成彻底的花瓶。
　　投资商代表的意思显然是要刁难一下杜若，试镜间里所有人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出声。
　　向裕扯了扯嘴角，目光转向已经定好在场的女主演，“既然这样，就麻烦林梦你和杜若搭一段了。”
　　林梦早就看出这其中的暗潮汹涌，但她还是爽气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杜若早就将拿到的剧本里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瞥了一眼就明白指定的是哪一幕戏。
　　对着便装走到自己面前的林梦，杜若微笑着点头示意，林梦也略一点头，两人没有过多地寒暄，很快就进入了试镜的环节。
　　随着向裕导演宣布开始，林梦的眼神瞬间凌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板了起来，浑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就像是小说中那位刚从战场生厮杀归来的女将军。
　　看着林梦的表现，向裕导演嘴角勾起满意的笑。
　　仅仅是这一幕戏，向裕就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这幕戏的画面——
　　征战归来的女将军再次面对着放浪形骸的宴会，已经见证过百姓亡苦的她看见这样“朱门酒肉臭”的场景，忍不住在宴席上就发了脾气。
　　而在这一幕戏中，公良玉与女主的一番对话，更是将这种乱世中权贵与平民之间被极端化的对比凸显了出来。
　　林梦的视后，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现在向裕唯一担心的，可能就是在林梦的气势下，杜若是否还能够稳得住。
　　向裕的目光接触到杜若的瞬间，瞳孔微缩，脸上不自觉地便带上了惊讶的神色。
　　在林梦来势汹汹的压力下，处在漩涡之中的杜若却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嘴角带上一丝轻笑，似乎在感慨这佳酿的美味。
　　在林梦的气势下，杜若却完全没有被压住。
　　就好像一道无形的线，将林梦和杜若完全隔在了两端——
　　一端入世，一端出世。
　　林梦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她的职业素养很快促使着她接了下去。
　　林梦虚空举剑，直指向杜若的方向，眼底是无尽的失望：“遍地饿殍，而尔等还在此欢宴。这便是大兴的才子，这便是他日大兴的……”言至此，女将军嘴角微颤，竟是愤怒得不忍继续说下去。
　　而公良玉轻轻一抬眼，一举杯，将与女将军同样的愤慨隐藏在眼底，轻轻一笑，“将军言重了。”
　　举重若轻地将这件事掀了过去。
　　杜若这一个看似轻飘飘的抬眼，眼底的深沉之色却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只一眼，却仿佛已经阅遍了世间沧桑，看透了人间百态。
　　向裕已经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眼里漫上兴奋的神色。
　　对，这才是公良玉！
　　既是不染凡俗的翩翩公子，也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谋士。
　　这双面矛盾又冲突地结合在一个人身上，才能造就这一个角色。
　　女将军愤怒地扫过场上所谓的风流才子，眼底满是愤怒的神色。
　　在她愤然离去的时候，却对上了公良玉的眼睛。
　　在已经重新耽于享乐的人群边缘，斜靠在河边被她失望地归为“一丘之貉”的公良玉，嘴角勾起，看向那群人的眼里却满是嘲讽。
　　但在旁边人转头的瞬间，公良玉眼角微弯，无缝地换成了和身边人一样的表情，举着酒杯加入其中。
　　这精简后的短短一幕戏中，藏了多处眼神的转变。
　　全程都只有一句台词的杜若，全凭着眼神和那一句台词，将一个矛盾的公良玉演了出来。
　　试镜结束，房间里一时没有人说话。
　　面对着这般的公良玉，谁还会想到先前那赝品的公良王？


第七十五章
　　“我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谢谢各位老师。”杜若对着长桌后的几人微微一笑， 眼神清明。
　　杜若在结束试镜的那一刻就已经从角色中走了出来。分明还是和刚才一般无二的扮相，但此时在场的人都能够清楚分辨出，刚才试镜时的“公良玉”和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杜若。
　　也正是这样快入戏和出戏的速度，让和他对戏的林梦心下微愣。
　　非科班出身的新人一开始演戏的时候，常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出戏难， 但是放在杜若的身上，却似乎完全没有这个问题。林梦对朝着自己微笑颔首表示谢意的杜若回以一笑， 心里却默默地将杜若加入了可尝试交好的范畴内。
　　圈内的人脉可能会成就一个人，也可能会毁灭一个人。对于林梦这样圈内的旧人，自有一套选择可结交对象的处世法则。
　　向裕看着杜若的表演， 眼里闪过赞赏的神色。若说一开始发出邀请的时候，向裕对杜若的期待只有三分， 那在看完这段表演后， 向裕的期待已经攀升到了十分。
　　但当目光接触到身边投资商代表阴沉不愉的脸色时， 向裕嘴角的笑意消逝， 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笔。
　　即便身为导演，面对着投资占据百分之三十五份额的投资商，依然没有太多的余地说“不”。
　　只是，在见过了如同从书中走出的公良玉后， 谁还愿意再将目光放到那些赝品上呢？
　　沉默片刻， 向裕视线投到杜若身上， 眼神温和， “你的表演很到位， 只是今天的试镜还没有结束，等到所有候选人都结束试镜后，我会亲自联系你的经纪人通知你本次试镜的结果。”
　　向裕这番话一说出，坐在左侧的青年女子立张了张嘴，有些急切地似乎想要说什么，而另一边的投资方代表已经皱起了眉头。
　　杜若礼貌地对现场的人笑了笑，转身走出试镜间。在门口，与下一位试镜者略一低头，打了个招呼，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能够让对方揣测试镜结果的神色。
　　直到回到车上，陈默瞥了眼杜若的神色：“试镜的时候，他们有说什么吗？”
　　“向导说之后会亲自联系你，告知试镜的结果。”杜若轻笑。
　　向裕的这一番话没有给出绝对的承诺，却表达了三重意思：
　　第一，他对杜若今天的表现很满意；
　　第二，这次的变卦并非他所愿，他依然重视杜若；
　　第三，今天的试镜结果并非由他一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