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64)
“你是说, 祖龙沉睡同巫族有关?”
“是也不是。”颜珋沉声道,“女娲造人是为顺应天道,有大功德。然她取洪荒之土塑人, 纵然能跑能跳,却始终无法生出灵识,无法独立行动,不过一具具土塑傀儡。伏羲见她苦闷,求助于天道,方得混沌蕴灵之法。”
“混沌之气?”烛龙声音微沉。
“没错。”颜珋侧过头,头枕在前臂上,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继续道,“当时三族大战刚过不久,凤凰麒麟之首俱已身灭,女娲伏羲唯有求至祖龙面前,言为大功德,有此功德,龙族必当受益匪浅。”
“祖龙听其言,愿借出数枚鳞片,内蕴混沌之气。龙鳞经女娲炼化,融合她所具生气,应能使人族生出魂魄灵识。”
这些秘密藏于颜珋心中许久,始终没有道于他人,包括庚辰在内。
如今揭穿东皇钟实为天门,掩藏万年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帝俊太一迟早会找上门,所谓的密辛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为何我等不知此事?”烛龙皱眉道。
“祖龙当年遇到暗算,沉睡得过于突然,无法留下只言片语。我也是机缘巧合,得到后土留下的一件法器,方才窥得一二分真相。”颜珋道。
“后土留下的法器?”
颜珋颔首,轻声打了个响指。
百宝架后出现一阵响动,很快飞出一个白胖的器灵,脑袋上扎着冲天辫,身上穿着大红肚兜,脖子上挂着八卦,正是随颜珋打上天庭,化作凶兽那一个。
器灵飞到近前,遵照颜珋的吩咐,放下怀中的酒壶。
酒壶在灵雾中增大,很快高过两米,周围溢散出淡薄灵气,表面浮现出清晰的神纹,以及用巫族文字记录的秘事。
文字内容十分隐晦,乍一看并无异常,更像是闲来无聊记录的琐事。若不是有心,根本无法发现文字背后的秘密。
颜珋的内息仍有些紊乱,无法得心应手地控制灵力,只能示意庚辰帮忙,向法器内注入一道灵力,覆盖其上文字,循边缘处的纹路运行。
器灵飞到本体上方,小手相对合拢,脖颈上的八卦开始飞速旋转,全身变作青铜色,和法器融为一体。
片刻后,庚辰收回灵力,再看法器之上,文字内容赫然生出变化,神纹也渐渐隐去,幻化作一道穿梭在云间的龙影。
“这是?”
烛龙面现惊色,以最快的速度读完其上文字,胸中猛然腾起无明业火,瞋目切齿,勃然变色。
“他们怎么敢?!”
“他们不仅敢,而且成功了。”颜珋靠在池塘边,拍拍飞过来的器灵。
器灵抱住颜珋的手腕,想起炼化出自己,喂给自己灵火,过后不久便陨落的祖巫,胖嘟嘟的小脸现出忧伤,更多则是凶狠暴戾。
“女娲借祖龙龙鳞一事,意外被羲和所知,当即告知太一帝俊。三人密谋借天道法旨,趁祖龙分出体内混沌之气,正当虚弱之时,联手进行偷袭。”
“女娲伏羲闻讯赶到,祖龙已被逼至不周山。”
“太一秘密以开天斧的碎片祭炼东皇钟,合帝俊、羲和之力,终将祖龙镇压于不周山下,对外却称祖龙沉睡,不欲现世。”
“当时大劫虽过,我族死伤不计其数,损失惨重,凤凰、麒麟皆是如此。麒麟族长在战中陨落,凤凰亦未能顺利涅槃,祖龙沉睡之讯传出,联系两族的变化,洪荒诸神皆未多想,都以为是战中损耗太大,不得已而为之。”
颜珋一口气道出当年秘闻,声音愈显沙哑,不复平时的清悦。
“我等均在战中受创,各自在灵山浩海养伤,兼祖龙是被镇压,并未身陨,同样未能第一时间追查真相。”
“此后巫、妖两族崛起,彼此一场大战,祖巫或陨落或退居一方,帝俊、太一登上帝位,方有今日天庭。”
“帝俊,太一!”烛龙攥紧双拳,脸颊浮现龙纹,声音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庚辰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道:“你搜集人族魂魄,是同此事有关?”
“对。”颜珋没有否认,龙尾破水而出,飞溅开大片水花,“我当年得到这件法器,窥得一二分旧事,不欲打草惊蛇,暗中寻巫族探查。期间发现,女娲当年借走的龙鳞,除用于造人,余下尽被太一帝俊攫走。”
“他二人藏于不周山,合力炼化龙鳞,分作七七四十九片,镇于天下山川灵脉。”
“在祭炼过程中,两人采用妖族秘法,抽取祖龙一魄藏于东皇钟,借此锁住祖龙本体,年复一年,从祖龙身上盗取更多灵力,用以滋养灵脉,巩固天庭。”
发现真相之后,颜珋险些控制不住,就要单枪匹马去找帝俊和太一算账。是复苏祖龙的期望拉住了他,没有让他做出傻事。
“祖龙被迫沉睡,常年被攫取灵力,如要唤醒神识,需祭以混沌之气。”
“当今之世,何能寻得混沌?唯一可行之法便是向人族借运。其甘愿献出一魂一魄,以我自身血气祭炼,炼成幻化之火,投向不周山,或能打碎太一帝俊所设屏障,唤醒祖龙神识。”
说到这里,颜珋忽然顿住,掌心覆上腰间破损的鳞片,眸底闪过暗沉。
“可惜我还是不够谨慎,或许是太过急切,很快被天庭发现端倪。”
“天一以东皇钟设下陷阱,帝俊召我上天庭,在天门处将我锁住,其后颁下法旨,斥我悖逆天道,触犯天律,当受剐龙鳞之刑。”
回忆当时的情形,颜珋一阵阵冷笑。
以东皇钟伪做天门,埋伏数万天兵,更祭出以金乌本体火焰祭炼的捆龙索,那两人是铁了心要取他性命。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硬是咬牙熬过酷刑,从剐龙台上活着走下来。庚辰得到消息,更一怒震碎半个大殿,说是带走,事实上是击退天兵,将他抢了出去。
“我活着离开,帝俊太一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用我的龙鳞和龙角炼化东皇钟,弥合钟上的裂痕,就要来斩尽杀绝。”
“是女娲以祖巫之身出面,持万妖幡拦在天门前,使得两人投鼠忌器,方才没有追至下界。”
此后万载,彼此还算是相安无事,维持一种诡异的和平。
然而,这种平静终是虚妄,不过一场幻影,早晚无法维持下去。
“日前毕方、蛊雕现世,观其所行,分明是灵山出现问题。我忧心同祖龙有关,加快祭炼神火之事。未承想……”
思及那些辛苦搜集却被打上印记的魂魄,颜珋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能再打上天庭,将行鬼蜮者碎尸万段。
☆、第七十三章
强打起精神,一口气道出当年旧事, 颜珋很是疲惫, 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实在撑不住, 双臂交叠支着脸颊,靠在水池边, 很快就睡了过去。
修长的龙尾随着水波轻摆,乌发垂落腰间,发尾呈扇形飘散, 在水中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庚辰撩起一缕黑发, 视线落在颜珋腰间的伤疤, 眼底隐现暗沉。
烛龙坐在水池边,召来抱着酒壶的器灵, 发现壶中已经空空如也, 不由得撇了撇嘴, 暗道一声可惜。
普天之下, 唯有颜珋手中有这么多的灵酒。
这些器灵被他养了万年,没少吞噬灵石鬼火, 酿出的灵酒更为醇香。哪怕是倒入水中, 都无法稀释那种浓郁诱人的香气。
器灵抱回酒壶, 警惕地看着烛龙, 等他放开手, 立刻飞回到百宝架上。
七八个胖娃娃挤在一起,合力张开屏障,无论烛龙如何召唤, 再也不肯靠近他半步。
器灵和颜珋定有契约,心甘情愿为他酿造灵酒。其他的仙妖神魔不在契约之内,无论尊位如何,欲饮灵酒必须得到颜珋同意,否则一滴都是妄想。
知晓器灵不会再过来,烛龙倒也没有勉强,起身拍拍衣摆,对庚辰道:“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楼下。唤醒祖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无法一蹴而就。先前大闹一场,天庭必不会善罢甘休,在太一找来之前,我同他们两个商量一下,尽快把东皇钟安置妥当。”
庚辰抬眸看向烛龙,沉声道:“此物为太一本命法器,他如何寻不到?”
“事无绝对。”烛龙勾唇一笑,环抱双臂,表情中浮现出一抹戏谑,“太一帝俊机关算尽,奈何过于贪心,也太小看了龙族。钟内本有祖龙一魄,还敢用颜珋的鳞片和龙角修补损坏之处,殊不知是头梢自领,引火烧身。”
东皇钟伪做天门,在天界之内,自然无法隔绝太一的神力。
如今被带离天庭,受龙气所困,无需绞尽脑汁,也用不着费心劳力,只要略施手段,引出弥合在钟身内的龙气,自能将东皇钟完全锁住,切断同太一之间的联系。
“时间大概不长,足够将其藏入灵山,避开太一耳目。不过,无论东皇钟在不在,天庭必会寻到此处。等颜珋醒过来,不如和他去我那里住一段时日?”烛龙提议道。
“不用。”庚辰摇了摇头,冷声道,“东皇钟伪做天门,原来的天门柱石现在何处,太一帝俊必然要给出解释,否则无法向诸仙交代。此事非同小可,天庭势必会热闹一段时日。”
不满帝俊太一的仙人不在少数,不提结有大仇的巫族,妖族内部也有不同声音。
东皇钟被颜珋等人带走,极大削减太一实力,天庭中必会有人借机发难。无法一举推翻帝俊太一,也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使他们无暇他顾,肯定要拖上一段时间才能下界。
待到那时,颜珋的伤势应能恢复。
既然彼此之间撕破脸,大不了再做过一场就是。
更重要的是,帝俊日前曾立誓言,并降下法旨,除非破誓,天兵天将无法踏足应龙统辖之地半步。
若要强行收回这道旨意,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帝俊肯为太一做到如此地步?
委实难以断言。
如果他不肯收回法旨,太一孤身闯入此地,又无本命法器护身,岂非是自寻死路。
“你说得倒也有理。”听完庚辰的分析,烛龙点了点头,又看一眼颜珋,自怀中取出两只瓷瓶,里面是温养神识、恢复伤势的丹药,非是出自老君,而是当年的灵宝天尊。
“就剩下这两瓶。”烛龙放下瓷瓶,双手结成法印,一道火红的灵力自掌心涌出,化作赤红神龙,在水池上方盘旋数周,发出高亢龙吟,继而飞落至颜珋腰间。
伴随灵力涌入,捆龙索再次出现。
颜珋在睡梦中蹙眉,龙尾开始摆动,在池中掀起逾三米高的浪花。
烛龙的灵力侵入锁链,化成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长线,将断裂的捆龙锁层层缠绕,不断收紧。
熟息之后,捆龙索骤然放光,碎裂声清晰可闻。待光芒散去,断裂的锁链消失无踪,连伤疤的痕迹都减淡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