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光(76)
“你不会真以为我要的是那种,用来忽悠愚蠢平民的,傻不拉唧的仪式,神父?”菲利克斯嗤笑起来,嗓音带着岔气般的尖声。
“光纪日后,我研究过你的过去。虽然他们都说你所谓的召唤圣光不过只是走运,是你用来标榜自己的噱头。但是我知道,神的圣光能为你所用。或者说,你自身就具备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并不……”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每一次都通过遥控机甲脱困!你甚至唤醒了沉睡了四千年的阿修罗!”皇帝直勾勾地注视着伊安。
“陛下,我很抱歉,但是您对圣主和圣光的理解是错误的!!”伊安板起了俊秀的面孔,“神是不被我们召唤的!我们所做的只有祷告,然后等待奇迹降临。”
“我已等得够久的了!”皇帝爆喝,“自患病以来,我已无数次向西林递话,让他们为我向圣主乞求治愈的方法。我捐赠的财富足可以把整个教廷重新翻新一遍。然而圣主从不回应!从来不回应!”
皇帝脸上松弛的肌肉细微而急促地颤抖,像是有电流窜过。
“我的儿子们,巴不得我早日咽气,然后在我未寒的尸骨前厮杀。我的妻子,懦弱无主见,只会哭泣。我只有自己救自己……”
突然间,皇帝破口大骂:“圣主不过是条狗!”
伊安又惊又怒。
“他本来不过是人类的奴仆,被我们鞭挞驱使,是一条牧羊的狗!”皇帝的神情近乎癫狂,“可这条狗如今却成为了我们的主人,曾经的主人却要哀求昔日奴仆的恩赐!而他就这么看着我们跪在他脚下挣扎……”
“陛下!”伊安倏地站起来,愠怒道,“您应该太疲惫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没有疯!”菲利克斯桀桀笑起来,又望向窗下的椅子,“我一直看到兄长亚当的鬼魂坐在那里,嘲笑我,正等着我去和他相聚。这才是幻觉。”
伊安正背对着窗下的椅子,登时觉得身后一阵阴风袭来,不寒而栗。
“你们整日里叩拜着的那个神,他才不会拯救苦难。他只是……在利用我们……”菲利克斯呢喃着,声音又逐渐低了下去,“我们的先祖太贪婪了。我们放任这条狗长大,大到我们杀不了他……”
“我去叫哈桑医生进来。”伊安转身朝大门走去。
“我们都在为杀了光而付出代价……”皇帝道。
伊安猛地站住,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祖训是对的。”皇帝的头慢慢低垂下来,“我们要重新把光迎回来……”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死寂。
如果不是监护仪器一直在显示皇帝平稳的心跳,伊安险些以为他已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接下来情节有个很重要的环节我卡逻辑了
所以早8这一更比较短
晚9会多更的。
☆、第67章
就在伊安再度转身, 伸手去推门的时候, 皇帝的声音又突兀响起。
“如果你召唤圣光的方式就是祈祷,那么,为我祈祷, 神父。”
“我当然会为您祷告的, 陛下。”伊安朝皇帝鞠躬致意。
可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霎时如坠冰窟:“可你好像在绝境之中祈祷才有用呢。那么, 就为我努力一次……”
伊安顿觉不妙,可身体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后颈就已传来一阵轻微刺痛。
楼下的侧厅里,莱昂拿着牌的手突然一颤。
他抬起头, 望向不知名的一处, 背脊上那股如其来的针扎般的感觉, 让他像一头感受到威胁的狼,毛如钢针般竖起来。
“怎么啦,莱昂?”坐在对面的丹尼尔盈盈一笑,“别是准备溜了?”
“我们莱昂可能是有点闷着了。”桑夏笑着斜倚在莱昂肩头,“这里空气也真不好,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鸡味?”
旁人一阵嘻嘻哈哈,眉眼乱飞。丹尼尔俏脸发青,自恃身份, 又不能当众同桑夏拌嘴,只得生吞了一肚子闷气。
“怎么还没有消息?”桑夏点了一支烟递过去,状似亲昵地在莱昂耳边问, “有没有可能是‘宝冠坠落’了?”
“宝冠坠落”是一个代号,指的是皇帝驾崩,以及其后的国丧。
“应该还不会。”莱昂叼过她手里的烟,冷笑道,“虽然他不值得继续活下去,但是在没有替我们办完事前,这顶宝冠还不能掉下来。”
*
皇帝的首席侍从官面无表情地抱起神父失去知觉的身体,朝皇帝欠身,朝着卧室西侧的另外一扇门走去。
“照顾好他。”皇帝只在最后的时候叮嘱了一句,“这个人,是我最后的底牌。”
等到人离去后,又过了半晌,菲利克斯才重新摁了铃。
“让皇后过来。”
艾瑞斯皇后顶着一张哭得浮肿的脸,奔入卧室,扑在床边。
“噢,菲力……”皇后哑声唤道,握着皇帝无力的手,“我差点就失去你了!”
菲利克斯一脸漠然地看着老妻。这一次发病,他的眼球肌肉受到了严重影响,已不大能定焦,看什么都迷迷糊糊。
“你是个善良的女人,艾瑞斯。”皇帝口齿含糊道,“无能,也不是一个优秀的母亲和能干的妻子。但至少,你是宫里唯一对我还有几分无私的人了。”
皇后拿帕子捂着嘴,困惑地瞪着眼,听不大懂丈夫这话的意思。她是一名男爵的女儿,自幼娇养在深闺之中,精修吃喝玩乐和恋爱技巧,大学念的也是艺术鉴赏专业。
命运眷顾她,她凭借美貌和肚子里的皇帝长子登上了皇后的宝座。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只长了年纪,没长脑子,一把岁数了脑仁依旧小得在脑袋里晃着咣当直响。
“我在择偶上应该更加谨慎一点的。”皇帝叹道,“可我当时急需一个长子,来得到母亲的认可。一切都是命运的作弄……现在说这些也毫无意义了。你至少是个善良的女人。”
“菲力……”皇后哽咽,“你是病糊涂了。等你好起来……”
“我不会好起来了。”菲利克斯说,“我的时日已不多了。”
“别说这话。”皇后呜咽,“手术……”
“我不会做手术的。”皇帝将目光投向窗下的椅子,眼中只有那个鬼魂,再无他人。
“这一顶皇冠,本来就是我偷来的,艾瑞斯。它压在我头上快一百年了,没有一天不坠得让我浑身酸痛,鲜血淋漓。我的这个身躯之所以会腐坏,也许就是因为已再承受不了它了。是时候,把它摘下来了……”
皇后惶惶,不知该说什么话的好,只得拼命落泪,用充沛地表情来弥补言语上的缺失。
“这是一顶被诅咒的皇冠。我的儿女们,不论谁得到它,都将不得善终。”菲利克斯四世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一股阴气,“命运,是超脱了圣主掌控之外的力量。它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不论脱轨多远,多久,都能将你重新拉回到宿命的轨道上。”
皇后越发茫然而惊惶。
“你退下。”皇帝疲惫地合上了眼,不再说话。
门外,拉斐尔皇太子丢开哈桑医生,一步抢到母亲面前。
“我让安东尼把路易斯拖住片刻。父亲怎么说?”
艾瑞斯皇后低头抹着红肿的眼角,神情已平静了许多。
她说:“皇帝同意做手术了。”
拉斐尔浑身巨震。哈桑眼中霎时迸射出狂热的光芒。
“请您对我放心,皇后陛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确保手术成功的!那么,捐赠体是……”
皇后将被泪水打湿的帕子揣进了口袋里,浓长的睫毛颤抖如蝶翼。
“威尔曼伯爵。”皇后沙哑的嗓音冷静得不带一丝起伏。
这简单的两个词,轻轻落在铺设了厚厚地毯的地板上,砸起一圈无声的巨浪,掠过拉斐尔骤然锐利的双眼,拂过哈桑医生狂热的面容,席卷向整座寝宫。
此刻日头西斜,彩霞漫天,帝都星两颗巨大的卫星已在天的一头显露出了月白色的剪影。
春日明媚的夜即将占据天空,白日里喧嚣的日光正被逼着步步退散。
侧厅里的年轻人们已在皇家“美酒无限量套餐”的攻势下酩酊大醉。莱昂却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外面的变化。
宫殿大楼里原本站在各自工位上的侍从和女官开始动了起来。
他们安静无声,行动整齐划一,堪比机械侍。他们检查每一个房间,关上每一扇窗户,拉拢窗帘。在确认房间里没有人后,将门锁起来。
完成了这一系列工作后,他们中大部分人从侧门安静地离开了寝宫。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群脚步更加稳重,穿着军靴的禁卫。禁卫们把守住了寝宫每个进出口,占据了每个隐秘的角落,将这一栋宫殿封锁得如铁桶一般。
一名侍从官走进了乌烟瘴气的侧厅,向客人们宣布,他们可以自行出宫回家了。
“皇帝不小心跌了一跤。”侍从官从容地解释着,“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他还是接受了一番非常详尽的检查。耽搁诸位这么长时间非常过意不去,皇室将会在几天后向你们送上礼物已表示歉意。”
客人们早已归心似箭,并不想参合皇家的事。
“威尔曼伯爵。”侍从官又向莱昂行礼,“皇后请您上去,同长辈们一起用晚餐。”
莱昂立刻起身,并且向女伴桑夏伸出手。
“抱歉,伯爵大人。”侍从官道,“皇后只邀请了您一位。很对不起,小姐。”
莱昂只诧异了一秒,随即妥协:“那你先回去,亲爱的。”
他亲了亲桑夏的脸,深情款款地凝视了女友一眼,才转身跟着侍从官离开了侧厅。
桑夏的目光追随着莱昂的背影。厅外,还有两名侍从官在等着莱昂,一前两后地陪同着青年踏进了电梯里。
“皇室对子弟的伴侣是相当挑剔的。他们显然不大喜欢你。”丹尼尔的声音自桑夏身后响起,“莱昂是一名伯爵了。可你依旧只是……我要是你,就好好好思索一下所处的位置,是否真的适合自己了。”
桑夏斜睨着丹尼尔,目光扫着对方白皙俊俏的脸蛋,若有所思。
厅里的客人们逐一离去,桑夏和丹尼尔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两名守在大厅门口的禁卫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俩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