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人间(40)
苏磐的手一使劲,差点把生死簿给扯破了。
江皓阜快被阎王的大喘气给气乐了,
“阎王老爷这张嘴真是很厉害啊。”
阎王像是听不出江皓阜在讽刺他,他和判官起身再次行礼,悲切地说:
“如今封印已破,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占据对应的人身,那时无论阴阳皆会血流成河,望阜尊和仙君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阻止此事。”
“望阜尊和仙君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阻止此事!”判官跪在地上,砰砰砰给二人磕了三个头。
江皓阜没动,苏磐也没动,俩人都分不清阎王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拐了弯,这场人族与鬼族间的是非恩怨已过了千万年,谁又说得清谁对谁错。
“阜尊!”阎王急得脸都青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戚道,“这生死簿中封印了三万鬼族,若是让他们全部出来,人间便会有三万个生魂被吞噬。鬼族凶残,不会遵守人间的礼法,到时很可能因当年的恩怨大开杀戒。这不仅是我地府的劫难,更是人间的浩劫,阜尊,求您阻止此事啊!”
“阻止?”江皓阜皱眉,“你让我怎么阻止,把鬼族全部杀掉?”
“这……”阎王一时语塞,他也不晓得该如何阻止这场浩劫,他只知道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江皓阜夺过苏磐手里的生死簿,扔破烂似的丢到阎王面前,不屑地说:
“当年你不是请上面的人把鬼族封进去的吗,现在鬼族还没完全出来,你可以让他们再封一次。”
阎王哆嗦着捡起生死簿,头摇得像磕了药。
“他们当年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帮人族,以后不会再理凡尘事。如今过去了几千年,我就是拿着生死簿去求他们,他们也不会管的。”
阎王在上头品级再低也能露个脸,这场人族和鬼族的厮杀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可他在地府执掌几千年,心里早把自己和人族划归成一伙,实在不忍人族因祖先的过失遭难,可他又没本事去消灭鬼族。
除了求人,他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阎王和判官跪着死活不起来,江皓阜越看越心烦,拉着苏磐就走。
苏磐也觉得目前不适合做决定,朝还想挽留的阎王摆摆手,跟随江皓阜返回人间。
“一出事就找我,我是专门给他们擦屁股的吗。”一回到家,江皓阜就炸了。他当年已经被阎王坑过一次,这次出事还来坑他,阎王太不地道了。
“我倒是越来越明白修士当初为什么宁愿魂飞魄散也要摆脱神仙身份了。”苏磐去了趟阴曹地府,整个人难受得够呛,连打量江皓阜住宅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撑着脑袋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
“这事乍一看是人族和鬼族的冲突,可实际上所有矛盾都是从神族那延伸出来的,他们当年不帮人族打鬼族就没后头这些闹心事了。”
“那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东西,除了搞破坏干过一件有用的事吗。”大概是受前世修士的观念影响,江皓阜一提神仙就满肚子火,好像满天的神仙都欠他钱一样。
苏磐小幅度摇摇头,他实在太累,去阴间对他的消耗太大,他必须睡一会。
江皓阜心疼地把蜷缩在沙发上的苏磐抱进卧室,给他盖上柔软的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的地上静静望着他。
苏磐的眉眼很好看,少了三分仙人的超尘高冷,多了些凡人才有的生活气。
以前江皓阜最喜欢趁着仙君靠在石头上打盹时钻出水面偷看,可仙君的警惕性太高,他十次能有一次得手就很知足了。若能维持现在这份想看就能看到的美好,他愿意再也不理阴间与阳间的争端。
不过这也就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知道就算自己狠得下心不管,苏磐也做不到。谁也没去留意那三万个鬼族对应的凡人是谁,这其中也许就有他们认识的人,即便他们的熟人躲过第一劫,也躲不过鬼族反扑的第二劫。
事情正往失控的局面迅速发展,逼得他们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然而这事又没法妥善解决,三万鬼族残余,被屠杀了同族,被侵占了领地,被封印了上万年,他们的心早被仇恨和怨念占满,他们一直在等待反杀的时机,如今时机来了,他们怎么可能中途收手。
想保人类平安,只能把鬼族全部杀光,可鬼族才是整件事的受害者,他凭什么用鬼族的全员牺牲来平息此次危机?
难,太难了。
江皓阜轻轻握住苏磐的手,头靠在床边上,闭起眼睛不去想这些糟心的纠纷。
无眠的江皓阜闹心,睡着的苏磐同样不好受。
他几乎在头挨到沙发上时就睡过去了,连江皓阜抱了他他都一无所知。睡梦中,苏磐眼前的世界一直在摇晃,比晕车还难受,偏偏人在梦中,连吐都成了奢望。
苏磐强迫自己忽略这股让人恶心的眩晕感,觉得视线清楚一些后,他顺着目光往前看,发现不远处是一块大石头,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一道白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头旁边。
那人影十分模糊,甚至看不清长相和身材,可苏磐就是觉得自己不仅见过对方,还和对方十分熟稔。
人影朝苏磐勾勾手,然后独自背着手往前走去。
苏磐不明所以,急忙跟上。
人影走得并不快,苏磐却觉得周围的景物一直在变。当周围的黑暗逐渐被光亮所取代,苏磐忽然对眼前的一切有了种奇妙的熟悉感。
那是一片烟雾飘渺之地,灵气充足,高处不胜寒。
人影已不知去向,苏磐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边走。
就在这时,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出现了,廉煌。
廉煌身着白色长衫,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可他的行为却很鬼祟,像个首次入室实施盗窃的小毛贼。
他从一个看不出材质的木柜中偷出几个玉瓶,苏磐正在疑惑瓶子里装得什么,眼前画面一转,廉煌被发现了。
此时的廉煌身穿黑衫,眉眼间全是邪气。不断有声音在苏磐耳边响起——
“鬼族?”
“大胆鬼族,竟敢擅闯仙境。”
“将你偷盗的灵药交出来,留尔全尸。”
廉煌全身紧绷,一言不发,被人推搡着来到一个电闪雷鸣的地方,像极了电视剧里处决犯错神仙的斩仙台。
无数雷电劈在廉煌身上时,廉煌突然放声大笑:
“尔等鼠辈,打不过我鬼族便躲起来当乌龟,留一帮没断奶的小泥人在阳间苦苦挣扎,他们早晚都是我鬼族的盘中餐。等收拾掉那些臭泥巴,你们还想在天上当什么逍遥神仙?哈哈哈!”
廉煌的身形被劈得粉碎,他的声音却不断绝,一遍遍回荡在这片空旷的清静之地。
“那厮盗走了长生丹。”
“还有不死之药。”
“提升修为的几种丹药也不见了。”
嘈杂的对话渐渐压过了廉煌的叫嚣,一遍遍回荡在苏磐的耳畔,他听到有人说:
“这些丹药不是一个人能吃完的,那厮定是把这些宝贝藏在阴间,咱们去夺回来。”
“使不得,我等已避世多年,哪能随便露面与鬼族征战,师出无名岂不叫人笑话。”
“师出有名还不容易,鬼族不是和人族有冲突吗,以人之名,杀之。”
苏磐还没消化这些复杂的信息,聒噪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兽皮的人在地面上辛勤劳作。
队伍中一个年纪大的人倒下了,同伴将他的尸体埋进泥土,其余老者围着土坑,嘴里念念叨叨。
苏磐听了半天,依稀辨别出他们的意思是:咱们本就是从土里来,如今回归泥土,善始善终。
不是说人生而有魂吗?若这时候的人族默认自己从泥土中来,那人族又为何去和鬼族抢地盘?
人们将逝去的同伴埋葬,正要起身去做其他事,却见一抹飘忽的影子从埋好的土丘中冒了出来,和死去那人一模一样。
人族因此变得不再能看淡生死,他们想要长生,想要生生世世。他们努力想要为自己的灵魂找个能够安静修养的地方,在人族和鬼族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后,有人提议去阴间划地盘。
苏磐始终旁观,也因此看到了许多人族没有看到的景象。那个最开始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并非死者亡魂,而是一个白袍人假扮的,和提议去阴间划地盘的是同一个人。
他曾在廉煌被劈碎的时候见过那个人,那是个神族。
人类的魂魄来自于神族的二次创造,而这二次创造并非是上天悲悯,而是神族想借由凡人之手讨伐鬼族。
之后人族去阴间和鬼族争斗,鬼族重伤人族,人族去求神族,神族个别神仙不忍才不得不出手相助,最终灭掉鬼族……
看着看着,苏磐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他从未想过神族如此不堪,而鬼族也并非完全无辜,反而是在这事中起到最大推波助澜作用的人族是彻头彻尾被利用的可怜虫。
从他们被创造出来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已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了,连生死都已变为别人手中的筹码。
苏磐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心中有股怒火在烧,却不晓得该向谁喷射。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气炸的时候,最开始那道白影再次出现,带着他来到阴间的一片荒凉之地。
苏磐对这里很熟,这是当年修士自戕之地。
他猛然猜到眼前的白影是谁了。
那白影微微一笑,淡淡地说:
“吾愿毁去仙体,得我自由之身,永生永世,再不为仙。”
他背过身,缓缓张开双臂,无数极阴之气凝结成的黑色电龙在上空盘旋。
苏磐听见他说:
“吾本为人,愿为凡人请命!”
无数黑龙猛扑而下,白影顷刻灰飞烟灭。
第56章
苏磐触电般惊醒,他这一抖把江皓阜也惊着了。
江皓阜摸摸他不停冒冷汗的额头,比正常人的温度还要低一点。
“做噩梦了?”江皓阜扶着苏磐坐起来,给他倒了杯温水,手把手放到他掌心,再握着他的手把水杯包住。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自然,也许是正沉浸在梦中所看到的场景,苏磐竟然没察觉出他这套动作有什么问题,在江皓阜的提示下把水全喝了,他才找回点真实感。
他一把拽出胸前的木雕,这块破烂木料雕成的胖狗正在微微发热,不同于以往胖宝跟他打招呼,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温度,让苏磐瞬间明白刚才梦中所见并非他胡乱臆想,而是修士残余那一道魂魄留下的记忆。
苏磐抚摸着木雕,眼神变得非常复杂。
他一直以为修士当初求得便是个魂飞魄散的解脱,原来却是他理解错了。修士并非真想魂飞魄散,他把自己的记忆封存在一道魂魄中,只要这道魂魄没事,他就可以依靠外界的力量找齐自己的其他魂魄,重新凝聚之后,他要为万事不得自己做主的凡人撑腰。
这可能也是修士把当年还是块石头的苏磐从天上带下来的原因,他没有能够信任的人,只盼着这块跟随自己多年的石头能创造奇迹。然而石头终归是石头,没能理解他的苦心,也没有一夜化形的机缘。
等石头成了神,修士这道魂魄也因被毁神兵的影响而神志不清,他只记得提醒苏磐去找其余魂魄化成的圆石,却不晓得那块圆石成了阴间至尊。
几千年时光一闪即逝,到头来,人类再度被神族和鬼族逼到了绝路上。
“他……”苏磐忽然觉得胸膛憋闷得难受,他有许多话想对江皓阜说,可这段历史太沉重,他一个字都讲不出。
江皓阜抱着他,两只温暖的大手握着他冰凉的手,两根拇指慢慢摆弄木雕,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