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撞仙(9)
路小蝉低着头思考着,总觉得过去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安静地跟着舒无隙走了一段路,舒无隙反倒先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说话?你不觉得我说话很烦人吗?就像树上的知了,闹个不停,扰人清净?”
路小蝉喜欢说话,哪怕没什么好说的,他也能自己对着自己说上半日。
老乞丐就嫌弃他聒噪,还说要不是没钱买针线,一定会把他的嘴巴都给缝起来。
“不觉得。”舒无隙的声音很轻和,带着一种对自己的克制,却对路小蝉放纵的意味。
尽管路小蝉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路小蝉心想,舒无隙如果是修为高深的修真者,自然是特别能忍。
“那……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元神离体,被‘碧落’引到了我的面前,我便问你在何处,你回答说,你在‘鹿蜀’。”
路小蝉怔住了。
难道自己醉酒之后,在梦里的回答,是因为自己的元神离体去了舒无隙那里?
“碧落……又是什么?总不是道家所说的第一重天,那个什么碧霞满天吧?”
“碧落,是一种上古灵兽,取其骨骼,碾磨成粉,再取一缕你的发丝,和它一起制成香饵,以心头血煨热香饵。焚香之时,你的元神就会被它引回来。”
路小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想,舒无隙到底什么时候得了自己的头发啊?
“那你从哪里得到这种上古灵兽的骨骼?”
“我抓住了它,将它锁起来。每隔十年,当香饵燃尽之时,我就再取一根它的肋骨。”
路小蝉肩膀一颤,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肋骨。
以及……他才十六岁,舒无隙却说“每隔十年”,那就表示他找他不止十年?
“那……那它不疼吗?”
“它疼与不疼,与我何干?我只要它的肋骨。”
“你还取……”
后面的问题他不敢问了,舒无隙说的心头血应该是碧落的吧……
那一刻,路小蝉忽然觉得舒无隙不像什么玄门修真者,更像是毫无感情的邪灵。
前面的舒无隙忽然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摸自己的肋骨?”
“我……我在想以后你会不会要找什么东西,也把我的骨头也取出来……哈哈,哈哈哈……”
“我不会。”
“因为我又不是上古灵兽,取我的肋骨也没有什么用嘛!哈哈哈……”路小蝉干笑。
想了想,还是不对啊!
舒无隙从哪儿得来他的头发?
说着,舒无隙就将路小蝉带到了一个客栈前。
“今夜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你没有修为,如果我带你夜行千里,你的身体受不了。”
“好哦……”路小蝉心想,舒无隙这是带他来投宿了?
谁知道客栈老板一看见路小蝉,就嫌弃得不得了。
“乞丐与狗不得入内!赶紧走!赶紧走!”
路小蝉还以为自己活了这么久,总算能睡一次床铺了,结果还是要给赶出来。
但是舒无隙却拿了一枚金珠,放在了掌柜的台面上。
掌柜一看,眼都直了。
鹿蜀镇并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地方,这么一粒金珠,掌柜就是开十年的客栈,都未必能挣到。
“这位……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给我们一间上房。准备沐浴的热水,再按照他的身形,买一些里衣和外衣。需得够半个月换洗。”
“记下了!两位楼上请!”
路小蝉没有进过客栈,刚走上楼梯,就踩空了差点向前扒倒。
掌柜赶紧要去扶他,却没料到舒无隙手中的竹枝穿过了路小蝉的胳膊下面,将他抬起来的同时,竹枝的另一头直接顶在了掌柜的肩膀上。
掌柜还没碰到路小蝉,就被一股劲力推了出去。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他。”
舒无隙的声音带着一丝威压,掌柜吓得说不出来。
“慢一点。一共有九级台阶。”舒无隙低下头来又对路小蝉说。
他的声音轻缓柔和,与刚才判若两人。
“啊……哦……”
路小蝉抓着竹枝,站稳了身子,跟着舒无隙向上而去。
掌柜的这才拍了拍胸口。
“哎哟,明明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刚才怎么……”
掌柜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方。他一拍脑袋,怎么才一会儿工夫,自己竟然完全记不得那位客官的样貌了?
房门打开,舒无隙带着路小蝉走了进去。
这已经算是鹿蜀镇上好的客房了。
满心好奇的路小蝉直接从舒无隙的身边跑了过去,伸手就到处摸。
“这是椅子!”他笑着摸椅子的形状。
“这是桌子!这桌子是圆的!和无肆酒坊的桌子不一样,酒坊里的桌子是方的!”
“这是床幔?真软!”
路小蝉想到自己身上脏的很,把床上的褥子摸个手印,那舒无隙肯定会嫌弃,于是又转过身来。
就在他差点撞到一张椅子的时候,舒无隙悄无声息地用竹枝将那张椅子挪开了。
“这是茶杯吗?”路小蝉伸手去摸杯口。
他没有进过屋子,没有住过房子,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新奇。
他能感觉到,舒无隙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在看我吗?”
“是。”
“看我像个土包子吗?没坐过圆桌圆椅?”
路小蝉刚想要摸一张椅子来坐下,舒无隙手指轻轻一勾,一张椅子已经稳妥地落在路小蝉的身后了。
“诶,我身后什么时候有一张椅子?”
他坐了下来,手又摸索了半天,取了一个杯子放到面前,又要去摸水壶。
他的指尖还没触上壶盖,就被竹枝点住了。
“水很烫。我给你倒。”
☆、第10章 清夜坠玄天
路小蝉把手收了回来,他听见了舒无隙拎起茶壶的声音,以及茶水落入杯子里的声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照顾他,怕他烫着,给他倒茶。
路小蝉不明白,舒无隙不嫌弃他。
如果嫌弃他脏,就不会坐在他的身边。
如果嫌弃他低贱,就不会给他倒茶。
可是,舒无隙为什么不让他碰呢?
就让小乞丐我来试一试你!嘻嘻!
路小蝉摸着茶杯,故意把它弄翻。
随着“哗啦”一声响,他感觉到了茶水滚烫的热气,可是顷刻之间,那只杯子被舒无隙接住,向前一晃,泼出来的茶水,原封不动地被装了回去。
路小蝉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舒无隙把茶杯抬了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不烫了。你喝吧。”
他将茶杯放回到路小蝉的面前。
路小蝉不是很确定地摸了一下杯子,很温热。
嘴唇轻轻碰了一下,茶水也是温的。
仿佛之前的热气,都是错觉。
这时候店小二敲门声响起。
“客官,给您送热水沐浴来了!”
“进吧。”舒无隙端坐在那里。
路小蝉听见了两个店小二端着一只大木桶,放在了房中空的地方。
接着,两桶热水,两桶冷水倒了进去。
浴桶的边上,还放了皂荚和浴巾。
“客官慢慢洗。这是掌柜刚给您买回来的衣服。”
“放下吧。”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舒无隙起身,试了试水温,“小蝉,你来沐浴吧。”
路小蝉指了指自己:“这是给我准备的?”
“嗯。”
老乞丐还活着的时候,会十天半个月领着他去河边洗澡,还会给他搓泥巴。老乞丐归西之后,路小蝉除了天降大雨,就再没洗过澡了。
毕竟在河边,没人看着,一个不小心就会淹死了。
命,还是比洗澡重要的。
“我……没在浴桶里洗过澡……”
“把衣衫褪去之后,跨进浴桶里就好。我会用竹枝扶着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洗个像样的澡……”
“你以后想洗,我就寻个地方让你慢慢洗。”
“……”
我的重点不是我喜欢洗澡!而是不用在河里洗澡待遇好!
路小蝉三下五除二,把那身烂衣衫给扒掉了。
等到脱最后一件的时候,他不是很确定地看向舒无隙坐着的方向。
“那个……舒……舒无隙……你还看着我呢?”
“嗯。”舒无隙的声音很轻,让人的心莫名跟着柔软起来。
路小蝉知道对方是怕他摔着,但是他的小小蝉还没给外人瞧过呢。
“我要开始洗了。”
“嗯。”
“我的意思是……你稍微侧过眼去,回避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你……你还想看我的小小蝉吗?”
“小小蝉?”舒无隙又问。
路小蝉似能想象他微微蹙眉思索的样子。
“就是这里啊!”路小蝉腾出右手指了指。
“为什么要回避?”
路小蝉叹了口气:“我知道咱俩都是男的,看看也没什么!但是吧,人家害羞……”
老乞丐老说他毛儿都没长全。
路小蝉不明白为什么老乞丐要那么说,好像那里毛长得多是多么彪悍多么有男儿本色的事情一样。
毛长多了藏虱子啊!
可万一舒无隙也觉得他那里毛没长全呢!
不对!怎么能拿舒无隙和那个没品的老乞丐相提并论呢!
“算了算了!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路小蝉松了手,弓着腰,往浴桶里面爬。
他背对着身子爬进去的时候,似乎听见不远处的舒无隙呼吸停滞了一下。
路小蝉也觉得自己从后腰一直顺着他的脊往下都很烫。
他坐进了水里,温热的水流正好漫过他的胸口。
“哇!好舒服啊!”路小蝉眯着眼睛向后靠着浴桶,他自己搓了一会儿,玩了玩热水,却没听见舒无隙的声音,不由得歪着脑袋问,“舒无隙……你还在吗?”
“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桶热水让房间变热的原因,舒无隙的声音没有之前那样清冷,尾音拖着一丝沙哑,让路小蝉的心里一阵痒痒。
“那……那你还看着我呢?”
“嗯。”
“你真有耐心,一直看着我。你放心,这桶水不会淹死我的!”
“我看着你,不是因为我有耐心。”
“那是因为什么?”
路小蝉倾向舒无隙的方向,趴在浴桶边缘,将下巴枕在胳膊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舒无隙。
“因为你好看。”
已经快要凉下来的水,忽然之间要沸腾了一般,路小蝉的心头颤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好看。
哪怕是收养他的老乞丐也没说过。
“你也特别好看。”路小蝉一笑,眼睛弯起来,像是有星光要从他眼睛缝隙里溢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