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生事务所(26)

　　“我们目前的案子信息来看，张鸿只是一个自幼对恶生好奇，私生活有些不检点，但是爱女如命，甚至为了女儿可以做任何事的慈父。对吗？”
　　裴钺不说话，但温故知道他默认了。
　　温故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表情有些冷。
　　“可是，我在维卡沙——就是马戏团里那只，我在它的灵魂里看到的信息，跟这个案子表面上的完全不一样。”
　　温故：“一切的起因，都是十年前的一场小相遇。
　　十年前，张鸿在马戏团打工，从那位‘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也参与了马戏团的实验。
　　然后有一天，马戏团里抓到了一只幼年的维卡沙。”
　　“它可爱极了。你也看到了，不是吗？就是张鸿的那张照片。
　　张鸿很喜欢它，不仅仅是因为外表，还因为维卡沙是一种可塑性很强，善于模仿的恶生。
　　也就是说，它非常适合用来驯做宠物或者玩伴。”
　　“张鸿是负责照顾它的，它也很喜欢张鸿，张鸿甚至还教会了它认图形。
　　他和它的感情一天天变好，它的聪明伶俐也引起了马戏团的注意。
　　然后马戏团决定要用那只维卡沙做实验了。”
　　“但是张鸿了解马戏团的实验水平，如果那只维卡沙幼崽被做实验，一定撑不过去的。
　　所以，他偷走了维卡沙。
　　为了不被发现，他调低了给马戏团恶生的麻醉剂的剂量，结果就造成了马戏团的恶生失控事件。”
　　裴钺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确是有药剂量低这个小细节。
　　温故：“但遗憾的是，他和维卡沙还是被发现了。
　　马戏团遭受重创，自然不会放过张鸿这个罪魁祸首。
　　但危急关头，那只维卡沙和陈兵救了张鸿。维卡沙死了，而陈兵顶了张鸿的罪，被马戏团余下的人带走了。”
　　“维卡沙死了，它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但它的灵魂并没有完全消失，一直在被保存着‘活性’的尸体周围。
　　我只隐约看到了，这十年马戏团的团长变成了张三，并且张三把陈兵当做了合作伙伴，而不是阶下囚。
　　马戏团明面上全国游走，赚取资金。但底下却一直在这里留有会所，进行各种实验。”
　　“中间的一些事，我们现在知道的，就是张鸿的妻子流产了，他用恶生融合的办法，利用恶生的自愈能力救活了他的女儿。”
　　温故顿了一下，又抿了一口热可可，才笑道：“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张鸿不是因为想要救女儿才让女儿变成了维卡沙，而是想要维卡沙，才有了女儿。”
　　裴钺的眼睛微张，脑海里已经快速运转了起来。
　　夏知新则一脸懵逼，最终眨眨眼，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听懂了的假象。
　　温故没去品味他们的心情，只继续说道。
　　“张鸿一直惦记着那只可爱的、救了他的维卡沙。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复活它。
　　但是在他发现陈兵和张三的新马戏团后，在发现那个还‘活着’的维卡沙的时候，——可能是陈兵他们的实验给了他什么启发，于是他的想法又有了变化。
　　他不仅想要复活它，他还想要它变得更加完美。”
　　“比如，变成人类童话故事里美丽的美人鱼。”
　　“其实张鸿对美人鱼的执着，也能从一些细节看出来。比如他家的装修风格，比如他对女儿的培养方向，比如他家待客用的是淡盐水，再比如他的妻子。”
　　裴钺一愣：“妻子？任雨？”
　　温故笑了起来：“嗯，任雨，人鱼的谐音啊。”
　　裴钺：“这是巧合而已吧。”
　　温故摇摇头：“你知道吗？恶生因为坏境的关系，是有传承记忆的，就像动物生下来很快就能走路，这是恶生的一种本能。
　　尽管任雨是个感染者，但是他的女儿却更倾向于恶生。所以，她的女儿有一些母亲的记忆。”
　　裴钺皱眉：“所以？”
　　温故：“张鸿想要维卡沙，但张三不会给他——不止如此，就目前看来，张三和陈兵一直没发现张鸿发现了他们的实验。
　　而张鸿没有马戏团那样的资源，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是无法得到维卡沙幼崽的。”
　　“所以，他想了个绝妙而大胆的办法——他要制造一只维卡沙。”
　　裴钺倒吸了一口气，他懂了：“你是说，他的女儿，是他的算计中的？”
　　温故点头：“是的。不过女儿不是凭空就能有的，它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母亲——任雨。”
　　说着，温故忽然话锋一转，看着裴钺，问：“你知道在三环外有一个恶生一条街吗？那里住着许多体态异化严重，但是没有丝毫特殊能力，反而还因此影响到了日常生活的感染者。
　　他们很多被当作商品，去满足一些有着特殊喜好的客人的需求，以维持生计。”
　　“任雨曾经就是其中之一。”
　　温故用食指撑着额头，皱眉道：“这段记忆对任雨来说太过强烈，所以她的女儿也继承得很清晰。——那段糟心日子的细节我就不说了。
　　在这段记忆里，任雨的样子可不是现在这样。她那时候的体态异化更严重，并且关着她的那家店给她挂牌，对外的卖点也是‘美人鱼’。”
　　“有一天，张鸿找到了她。张鸿赞美她的美，并且买下了她，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之后他把她带回家，为她治疗，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普通感染者的模样。
　　——但实际上，张鸿只是在拿任雨做实验，为了让她能孕育出更完美的‘维卡沙’来。”
　　温故说到这里，感叹了一句：“我起初以为他是个庸才，但直到看到维卡沙的灵魂，我才不得不承认，张鸿是个天才。”
　　“在任雨的眼里，张鸿就是她的神。所以当张鸿求婚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在意外流产的时候，任雨甚至因为愧疚想要自杀。
　　当然，张鸿不会让她死，反而还给了她更多的关怀和温柔，让任雨更加死心塌地。
　　而张鸿，也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美人鱼的‘母本’。”
　　“再之后，就是我们看到的，——张鸿为了救女儿不惜一切。”
　　温故嗤笑了一声，似乎在笑这个版本的故事的荒诞和虚伪。
　　“不过后来，可能任雨也发现了真相，但是她还是深爱着张鸿。甚至为了讨张鸿的喜欢，还为她厌恶的那只夺走张鸿注意力的维卡沙提供鲜血，到现在，她还为张鸿顶罪。”
　　“如果一切这样发展下去，可能张鸿能真的会成功——你也看到了，他的女儿比马戏团的那只维卡沙更像美人鱼，上半身完全是人类的样子。
　　可惜的是，张鸿还是不满足于此，因为维卡沙和美人鱼最直接的差别，鱼尾，还完全不一样。
　　张鸿不甘心，于是开始改变了实验方向——”
　　温故的话锋一转，看向裴钺，笑道：“然后就有了这次的案子。”
　　裴钺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那个会所下面是怎么回事？张鸿的女儿失控的话，为什么张鸿没事？”
　　温故叹道：“因为灵魂共鸣。”
　　“我说过，张鸿的女儿和马戏团的维卡沙，它们是双生，更是融合实验的成果——它们的灵魂是相融的。
　　在没见面前，因为张鸿的引导，和他女儿的自我认知，记忆只是单向地灌输着——马戏团的那只维卡沙，共享着张鸿的女儿的一切。
　　而同时，张鸿的女儿也不自知地共享着那只维卡沙的力量。”
　　“但是当它们见面后，灵魂共鸣会导致这种共享变成双向的。
　　换位思考一下，一直认为自己是爸爸钟爱的宝贝的小女孩，能承受她只是个试验品的事实吗？”
　　“张鸿的女儿彻底失控，身体也不可逆地恶生化。会所里的惨状就是它的功劳——这并不难做到，你知道的，那里面的恶生其实都没什么攻击力，非常脆弱，就连普通人都能杀死它们。”
　　裴钺又问：“那它胸口的伤呢？张鸿伤的吗？”
　　温故摇摇头，叹道：“我猜是它自己伤的。它可能最后恢复了理智，不想伤害张鸿。就像它最后对你的攻击，不是用它擅长的声音，而是用鱼尾。因为用声音攻击的话，张鸿也会被波及到。
　　——它是真的很爱它的父亲。哪怕它知道了它的父亲爱的并不是它。”
　　“这些就是全部了。”
　　裴钺抬手抹了把脸。
　　温故的这个故事，可以说是推翻了他们之前的很多猜测，但是却又更加合情合理。
　　不过裴钺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裴钺：“那么，张鸿的恶生化是怎么回事？”
　　温故：“那个鳞片的功劳啊。”
　　裴钺眯起了眼睛，“既然它那么爱它的父亲，那个鳞片应该是给张鸿一只美人鱼，而不是让他变成美人鱼吧。”
　　温故点头，“是的。不过可惜，他许愿的时候出了些岔子。”
　　温故勾起嘴角，说道：“鳞片、或者说恶生的这种愿望，需要一些特定的条件才能完成。而这个鳞片的条件，就是诚实。
　　显然，他并不诚实。”
　　裴钺立刻就想到了关键：“是你问他的两个问题？”
　　“是。”
　　温故点头。
　　“他给女儿起那个名字，是因为他想要维卡沙，而不是他女儿的健康；他喜欢的是美人鱼，而不是他的女儿。
　　愿望的力量是遵从灵魂，或者说是内心的，他撒谎得很彻底。”
　　裴钺神色肃穆：“但还是你故意引导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故却是歪歪头，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裴钺看着温故的表情，微蹙了眉，“所以，你觉得自己没做错？故意引导一个人变成恶生，——哪怕他罪大恶极。这种行为你认为自己没做错？”
　　温故更加不解了：“他不是好人啊。恶生也是有智慧和灵魂的，如果有恶生的法律，他足够死十几次了。
　　而且，我知道有ES在，所以我没有杀他、没有伤害他，最多就是提前了他许愿的时间、并且没有提醒他不能撒谎。
　　这是很错的事吗？”
　　裴钺沉默。
　　他看着温故，好一会，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手机大小的白色仪器，然后对温故说道：“手给我。”
　　夏知新一直忐忑看着他们，这会见裴钺摸出的东西，顿时失声道：“老板？”
　　“闭嘴。”
　　裴钺继续看着温故。
　　温故看了眼裴钺手里的东西，顿了两秒，大概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没有拒绝，笑着把手递给了裴钺。
　　裴钺拉住温故的手，从仪器侧面弹出了一支短小的针。针尖往温故的无名指指尖上一扎，汲取了一滴血。
　　裴钺松开了温故的手，按动了仪器上的一个按钮，很快，仪器就滴滴滴地叫了起来。
　　夏知新和裴钺都盯着显示屏，神情多少有些紧张。
　　温故则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
　　他含着被扎了的指头吮伤口，唇上沾了一抹血色，混着热可可的甜香被他一并吞了下去。
　　很快，裴钺手里的仪器嗡鸣了一声，结果出来了。
　　夏知新的脸色一白，裴钺的脸色却只是又沉了几分。
　　只见那个液晶面板上赫然显示着三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