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于永夜(104)
他用那双湿透的眼睛恍惚看了顾昀迟几秒,问:“你为什么眼睛红了?”伸手去摸,并没有摸到眼泪,于是只好说,“不要难过。”
顾昀迟垂眼看着他,片刻后抬手捂住温然的双眼,低下头,额头抵在手背。
“我没有抑制剂了。”温然说着就无意识地又流出泪,好像已然忘记最后一支抑制剂是怎么没的,他摸索到顾昀迟的手腕,将那只浸满自己泪水的手从眼睛上拿开,垂着脑袋在手环上急切地点了几下,无果,他又看向顾昀迟,哀求的语气,“给我闻你的信息素吧,几分钟就好。”
没任何拖延,顾昀迟按住温然哆嗦的手,将档位调到最低。
随着‘嘀’一声响起,alpha信息素迅速涌向整个房间,通过皮肤和呼吸进入身体,几乎能听到血液因此快速流动的声音,温然如释重负喘出一口气,脱力地倒下去。
顾昀迟接住他,抱稳了,一手轻摁在他滚烫的腺体上,微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开始用那种药的。”
“一年……一年多一点。”温然吸了吸顾昀迟身上的味道,再靠过去一点,好像很害怕对方会突然离开,同时又忍耐着不去回抱他。
“用了以后有什么反应。”
“刚打进去的时候,很痛……手抬不起来,全身没力气。然后会、会做噩梦,睡觉的时候忽然醒过来……会头痛……其他没有了,其他没有了。”
最后一句话说了两遍,顾昀迟能想象到温然每次用药时大概就是这样欺骗性地自我安慰——只是这些而已,其他没有了,会没事的,没关系的。
顾昀迟垂下头,脸贴着温然的头发,告诉他:“以后不用了。”
“不行……不行吧……那我的发情期要好久,会影响我工作的,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里忽然断掉了,顾昀迟才发现温然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按着温然的肩推开一点,看到omega的脸上露出惊惶又无助的神色,烧得发红的嘴唇张了张,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你的信息素好像不够……以前不是闻一闻信息素就好的吗,怎么现在,我觉得不够……我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你没有生病。”顾昀迟双手扣住温然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告诉他,“成年omega发情期时除了alpha信息素,有可能还需要暂时标记,这是正常的。”
温然愣了一瞬,猛地挣脱顾昀迟往后逃,很用力地摇头:“不行,不能标记!洗标记太痛了,不能标记……”
顾昀迟正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忽顿在半空,而后一点点放下去。
你不是说忘了吗——到这个时候再这样问并没有用,甚至连上一次也不该问的。对于自己所施加的痛苦,如果无法一开始就避免,过后再问起无异于残忍揭伤疤,而温然还要捂着伤口骗他说‘忘了’。
捂到意识不清时才敢摊开手,露出满是鲜血的掌心。
发情期情绪起伏过于激烈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必须及时控制。顾昀迟站起身,拿出口服抑制剂,拧开盖子饮尽,然后弯腰托住温然的后脑勺,单手按住他挣扎的身体,低下头,唇贴唇地将抑制剂渡到温然口中。
咕噜两声,一部分抑制剂顺着下巴淌到脖子,一部分被咽下去,温然顿时安静了一会儿,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顾昀迟,似乎把喂药认作成吻,因而有些迷茫。
顾昀迟很轻地吮了吮温然的下唇,安抚的意味,随后抬起头,对他说:“暂时标记,一周后会自动消失。”
用手背擦掉温然脸上的泪和唇边溢出的抑制剂,顾昀迟转过手,虎口以掐的姿势卡在温然齿关,另一只手摁住他后背——顾昀迟侧过头,在温然反应过来并呼吸急促地试图挣脱的前一秒,快速而果断地一口咬上omega颈后红肿的腺体。
齿尖刺破皮肤的剧烈疼痛与alpha高浓度信息素灌入腺体的巨大刺激令温然猛地战栗起来,顾昀迟以为他要推开自己,但温然却紧紧抱住了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眼泪沿着虎口流满顾昀迟的手背。
标记持续将近一分钟,直到温然的呼吸幅度渐渐开始缓和,顾昀迟松开犬齿,在腺体的破损处舔了舔,随后慢慢抬起身,动了动还被咬着的右手,温然这才迟缓地张开嘴巴,露出虎口上那道血迹将冒的齿痕。
无声对视片刻,温然抱着顾昀迟的腰,把脸埋进他颈窝。
温然发情时爱哭、诚实且记忆全无,一切随欲望而动,顾昀迟七年前就知道,但仍无法确认这个动作到底是出于温然内心的本能还是omega在被标记后的依赖行为。
不可否认的是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同样安抚了顾昀迟,无论是标记还是拥抱。
他将温然抱起来换了个姿势,让温然面对面跨坐在腿上,温然从鼻子里发出很轻的声音,立即找到舒适的角度更紧密地贴在顾昀迟身上。
“暂时标记至少不会让你头痛做噩梦。”顾昀迟说。
“好吧。”温然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后的干哑,他承认标记比打针更有效且无副作用,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但是你咬得我腺体很痛。”
顾昀迟用指腹碰腺体的伤口,确认没有继续流血,问:“比永久标记还痛。”
“那还是……”温然吸了下鼻子,没再继续回答,安静数秒,才说,“我已经很久没去想那些事了。”
顾昀迟平静道:“也没想过我。”
温然这时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挣扎的样子,似乎还留有一分清醒在顽抗,过了会儿,不知是哪方占了上风,他低着头,不置可否,只说:“我不能想。”
“为什么不能想。”
“想了没有用。”几滴泪水吧嗒落在顾昀迟的衬衫上,温然没哭,只单纯在掉眼泪,他直愣愣地发着呆,说,“想了只会难过。”
是在和顾昀迟分开后才发现想念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为避免这种痛苦,只好训练自己假装忘记。
顾昀迟擦掉他脸上的泪,说:“有用。”
这两个字当然无法轻易改变温然的想法,他默不作声地重新趴到顾昀迟颈侧,眼泪蹭在他的衬衫上。
“顾昀迟。”温然休息了半分钟,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不要抽烟了。”
“还有吗。”顾昀迟不答反问。
“其实我有想过要成立一个早餐店淋巴肉受害者联盟,但是怕被老板们报复,所以还是算了。”
“是怎么想到在这种时候说这个的。”
“我上个月涨薪10%,周灼劝我换个好一点的地方住,但我在这里住习惯了,我不想搬。”
……
没管顾昀迟的回应,温然兀自絮絮叨叨地不停说下去,仿佛平时不敢说不愿说没机会说的许多话,在这时都能够没有顾虑地讲出来了,也仿佛是等了很多年,孤单地度过一次次发情期,终于等到自己想要对他啰嗦这些废话的顾昀迟。
“你来找我,我一直躲,你是不是很生气?”温然又吸一下鼻子,“我只是觉得你很快就会走,然后我又是一个人了,如果那样的话,还是不要开始比较好吧。对你说那些不好听的话,我也是很不容易才做到的。”
一次次将自己缩起来伪装成刺猬,并非要对抗或斥退,只是太感到茫然、害怕、不安。
顾昀迟的手覆在他的后颈处:“不容易就别说了,确实不好听。”
温然没有回答,闭着眼睛,呼吸变得均匀。
以为他睡着了,十几秒后,顾昀迟的手顺着温然的背下滑到腰,正要将他托起来放到床上,温然却叫了他一声。
“顾昀迟。”好像在这种时刻仍对此犹豫,温然停顿一下,才问,“如果很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想和他结婚?”
卫生间里,一滴水珠在水龙头凝聚成摇摇欲坠的重量,落在洗手池中,发出清晰的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