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69)

　　他单手撑着额头，无精打采地盯着外面路过的行人发呆。
　　很难形容自己现在具体是什么心情，不是释怀也不是难过，更像是多年来压在心里的一块儿石头终于落地后的空荡和茫然。
　　没见到邱惠时他总是对见面这一天怀着恐惧和期待，也对妈妈这个身份有一份执念，偶尔他会觉得自己是有妈妈有亲人的。
　　现在他终于和过去彻底做了了结，从今以后邱惠只是邱阿姨，是他的长辈，他没有家人，只有孤身一人。
　　沈澈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迷茫的状态，明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明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头晕脑胀地眯着眼，不知道过去多久，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仍然穿着出门那天的一身黑，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腿明明很长，步子却迈得不快，走路总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潇洒。
　　是迟醒。
　　认出迟醒的一瞬间沈澈却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已经对迟醒这么熟悉了？
　　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仅凭一个看不见脸的身影就认出了迟醒，而且还非常笃定。
　　沈澈的第一反应是想敲敲玻璃叫住迟醒，没想到迟醒对于目光非常敏锐，突然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后迟醒停住脚步，表情意外地对他挑了下眉，沈澈歪头看着他，做了个口型：进来。
　　迟醒刚才淋了点儿雨，带着外面的寒气坐到了沈澈身旁：“不是在白天家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
　　沈澈的目光一路追着他，迟醒坐下后就落在了他脸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难受，不想待了。”
　　迟醒也不问原因，只是点点头：“那就回酒店吧。”
　　沈澈没有要动的意思，依然坐着不出声，迟醒也没动，神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关东煮还吃吗？”迟醒问。
　　沈澈蔫蔫地拖着声音：“不吃了……”
　　迟醒直接拿了过来，埋头吃起来。
　　沈澈的目光又下意识看向他的手，从左手看到右手，这次迟醒没有受伤。
　　他看迟醒吃感觉自己更饿了，伸出一条腿碰了碰迟醒，迟醒抬头看他，沈澈也不说话。
　　以前他觉得这样挺好的，自己身体不舒服或者心烦的时候，迟醒只要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就好了，现在却忍不住想要求更多。
　　迟醒以为他是看见自己吃又反悔了，扎起一块儿萝卜送到沈澈嘴边，沈澈又厌烦地偏头躲了躲。
　　迟醒见状也没勉强他，自己两三口把萝卜解决了。
　　沈澈又用腿踢了踢他，迟醒再次抬起头，发现沈澈正皱着眉瞪他。
　　“怎么了？”迟醒问。
　　“你就知道吃，”沈澈不冷不热地说，“当小三去了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迟醒笑了一声，知道他是借题发挥，所以直接问道：“你要干嘛？”
　　沈澈看他半天，就说出一句：“我饿。”
　　“那你吃啊。”迟醒把关东煮送到他面前。
　　沈澈再次偏开头：“不想吃，没胃口，难受。”
　　他心率一直有些快，胸口也很闷，只能闭上眼慢慢地调整呼吸，半晌，他听到迟醒轻声叹了口气，把关东煮推到了一边。
　　接着一双微凉的手捧住他的脸摸了摸，然后是迟醒温热的气息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先回酒店补觉？”
　　沈澈假装抗拒地仰了下头：“擦嘴了吗？”
　　迟醒故意又亲他一下：“擦完了，这都擦第二遍了。”
　　沈澈气得想推他却没力气，最后只是额头抵在了迟醒的肩膀上，垂着头说：“我心脏不太舒服……”
　　迟醒闻言表情严肃了些，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时候添的毛病：“心脏不舒服？因为通宵吗？”
　　“以前通宵也不会这样，坐飞机太难受了。”沈澈抱怨道。
　　迟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沈澈一直说头晕，胸闷，想吐，胃疼，耳朵不舒服，好像全身上下没有不难受的地方，比起难受更像是在磨人。
　　迟醒被磨得有点儿没办法，只能说：“实在不行找温太医检查一下？”
　　沈澈被气笑了，伸手在迟醒腰间掐了一下：“拿我当祺贵人啊。”
　　迟醒眼皮有些沉重，他怕再不回去自己会困得在外面睡着，到时候可能会吓得沈澈先替他找温太医。
　　他只能揉了揉沈澈的后颈说：“记得咱俩坐哪儿吗？给外面直播呢。”
　　迟醒自己不怕看，但他知道沈澈不太喜欢。
　　沈澈这才抬起头，迟醒又捏捏他的脸哄道：“走吧，先回酒店。”
　　“先抱我一下。”沈澈说。
　　迟醒什么都没问，只是像上次临走前那样，俯身把沈澈抱进怀里。
　　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是不同的，沈澈身上总是有股舒服又好闻的味道，让迟醒的最后一根神经也不受控制地放松下来，困意浓重得几乎抵挡不住。
　　他其实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不赶紧回去睡觉，而是要坐两个小时的高铁来找沈澈。
　　反正也已经好几天没见了，再晚个一两天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一想到如果他没来，沈澈此刻孤零零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不舒服了连个拥抱都得不到，他就觉得睡觉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沈澈埋在迟醒怀里深吸了一口他熟悉的气息，默默地想，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啊……他还有迟醒。
　　“迟醒。”沈澈轻声叫道。
　　“嗯？”迟醒应他。
　　沈澈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没事……”
　　·
　　到酒店后沈澈连房间卫生都不想检查了，迟醒更是衣服都没换，脱了外套就直接倒在床上。
　　沈澈刚想从行李箱里把睡衣拿出来，看到迟醒这样先上前拍了拍他：“有这么困吗？好歹先把睡衣换了。”
　　迟醒眼睛都没睁开，含糊地说了一句：“你看我有行李吗？”
　　沈澈动作一顿，是啊，迟醒到这么远的地方工作根本就没带行李。
　　他非常无语地站在床边看了迟醒半晌，迟醒看起来又累又困，即使他把自己的睡衣拿给迟醒穿迟醒也不会起来换。
　　沈澈的状态也没比迟醒好到哪儿去，他干脆也摆烂了，外衣一脱就躺到了迟醒身边。
　　迟醒还算有点儿良心地伸出手揽住他的腰，整个人贴着他：“一起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沈澈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是不是又要睡很久？”
　　“嗯……”
　　迟醒不知道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还是下意识对他的声音做出了一点儿反应。
　　沈澈也头晕地闭上眼睛：“醒醒睡得都没有你快。”
　　迟醒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呼吸已经逐渐平缓下来。
　　沈澈晕晕乎乎地想，虽然两个都是混蛋，但是迟醒好像和醒醒一样让他安心。
　　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感情，因为人都是会说谎的。
　　可是就像迟醒出门之前那样，他们总是缺少那些很温情的时刻和很浓烈的情绪。
　　即使已经好几天不见，他们也只是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平淡地接吻拥抱，然后疲惫地一起睡去。
　　可就是这些才让沈澈觉得心安，因为迟醒在对他说出喜欢后没有任何改变。
　　语言会说谎，行动会说谎，甚至眼神也会说谎。
　　很多人会用力证明自己的喜欢，看多了演员拍戏时的演技，那些所谓的证明“我有多么喜欢你”的表现更加没办法让沈澈相信，他会忍不住怀疑对方感情的真实性。
　　他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感受不到喜欢要怀疑，感受到喜欢也要怀疑。
　　可是迟醒偏偏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困的缘故，哄他时还有那么一丝敷衍。
　　沈澈不知道迟醒是怎么做到百分百避开了所有会让他怀疑的行为，他只知道自己挺贱的。
　　因为没有“任何改变”而心安，因为没有被“用力重视”而心安，可偏偏还有这么一个人和他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