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的礼物(62)
原舒辰果断道:“不是。”
“哦。”姜何点点头,这个话题就这样断掉了。
附近的花店不多,Anyway花艺确实经常接到送去T大的花束订单;戴老师既然来了新校区,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也有可能。
“怎么?”原舒辰像是来了兴趣,稍微眯了眯眼睛:“戴义宏去找你了?还请你来挂牌仪式?”
姜何点点头:“对。”
原舒辰不解又惊讶地瞪着眼睛,微张着嘴,满脸不可思议。愣了半晌,原舒辰干笑一声;像是自嘲,垂下了目光自言自语:
“他请你就来了,合着真就只不待见我一个啊……”
姜何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恩师亲自发邀请函肯定要来啊。”
“恩师?”原舒辰几乎瞬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上下扫视打量着姜何:“你什么时候格局这么大了?他可是连我都不想多接触的程度……”
姜何听出了原舒辰话里隐含的讥讽,但他暂且按耐住了想回嘴的冲动,听原舒辰接下来要说什么。
原舒辰抬手看了眼手表:“虽然他当时也有自己的考虑吧,但他毕竟是解散了课题组的人。当时动物实验都做完了,谁想在这一步放弃啊……”
姜何脑中“嗡”地响了一声,想再问点什么,会议室里的音响先一步发出了声音。
讲台上的学生开了话筒:“会议即将开始,请各位参会者尽快在没有姓名牌的位置上就坐,谢谢配合。”
“我们就不用坐一起了吧?”也不等姜何回答,原舒辰就朝会议室的另一端走过去了。
反正他俩之间已经不存在要维持的礼节了,原舒辰怕她再多待一秒,他们就又要因为过去的事吵起来,所以得在导火线烧尽之前就赶紧躲开。
众人落座后,几个实验室的主要负责人依次进场。
姜何一眼就看到了他唯一熟悉的那张脸孔。戴义宏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裤,宽条纹短袖T恤的下摆被收进皮带里;眼角深深的笑纹已经快要扫到鬓角,笔直的身板却丝毫显不出老态。
戴义宏笑着和旁边几位谦让着,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拉开椅子准备坐下的时候,戴义宏一抬眼,跟姜何尚有些发怔的目光对上了。
戴义宏的动作很短暂地停了一下,不能算是愣住,似乎只是在确认这个盯着他看的人是谁;认出姜何后,很快便舒展眉眼,和蔼地弯起眼睛朝他笑。
姜何想起了四年前,戴老师笑起来也总是这样真诚可亲;只是彼时他眼中聪慧而锐利的光,被如今微微松垂的眉眼遮住了,显得柔软温和。
姜何不敢,却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眼前这个如此亲切、饱含关爱的笑容,就是他过往那段无比灰暗、无比令他胆寒的梦魇的根源……
第52章 51.道歉的资格(上)
从前的戴义宏对姜何太好了。像这种学术意义不大、但需要学生出席充场面的会议或仪式,戴义宏从来不会要求他的博士生们参加。
戴义宏总说,他们做实验已经够辛苦了,有时间还不如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姜何不知道今天这一屋子的参会者里,是不是也没有戴义宏带的博士生。
挂牌仪式分两部分,先是介绍了实验室的负责人、实验室的发展历程和未来的展望;之后是参会者从会议室出来,到实验室门口见证挂牌的瞬间,再一起拍几张照片,道几声祝贺。
姜何越来越觉得自己其实不该来这里的。他看不到这座实验室和自己生活的关系,由于没有为此付出过什么,也无法分享这些人的喜悦。
甚至,姜何好像也很难为这所“国家重点实验室”感到高兴。
看着门口排列的花篮,和牌子上鲜艳的红绸;姜何愈发觉得自己灰败而暗淡。连一所实验室都能有花团锦簇的灿烂未来,他却再没有机会继续自己的未来了。
这天,姜何以外的一切好像都有些过分灿烂了。
太阳的光芒从中午出门的时候就显得很趾高气昂,到现在快要日落,仍然没有收敛锋芒的意思。
姜何被太阳的光照得眼前发昏,脑袋一阵一阵地疼,有些像是中暑的前兆;姜何也顾不上考虑自己此时离场是否得体,径直转身返回了会议室的方向。
可能是因为过了下午上课的时间,楼里的空调也关了,不过至少没有阳光直射;姜何走去走廊末端的洗手间,打开了洗手台的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淋了些不算很凉的水。
姜何把手撑在洗手池边,在整面的镜子前低着头,做着深呼吸等脸上的水蒸发掉。
姜何有时候真的不懂,人在紧张烦躁的时候为什么要做深呼吸;他自己并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用,但之前给他做心理咨询的咨询师就是这样建议他的。
姜何反而觉得,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意识到自己在控制着这个本不该控制的行为,是一件更让人有压力的事。
或许是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姜何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这间洗手间里还有别的人。
戴义宏本来在洗手间抽烟,听到了动静,踱步出来发现是姜何时,神色微怔,缓步去他身边站定:
“我其实……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姜何抬起袖口擦了擦已经滑到了下颌的水珠,看着戴义宏,有些木然地笑了一下:
“老师,我也没想到我真的会来。”
戴义宏此时再做不出那种慈祥和善的笑了,把手里的火机和烟盒重新塞回裤子口袋里,问姜何:
“你来是有事情要问我吧?”
姜何不知道要如何将自己的怀疑宣之于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承受得住真相的重量;姜何把问题抛回去:
“那老师呢?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跟我解释?”
“我在会议室跟你对上眼的时候,就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了。”戴义宏侧了侧身,用手扶着靠在了洗手池边:
“四年前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正面跟你解释过。我知道课题组的解散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难处,作为导师,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不敢面对你;也正因为这样,才这么久都没尝试联系过你。
“当年课题组解散的时候,我只觉得你信念那么坚定,能力也很强,继续走下去不会有问题;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你离开T大之后就再没做科研了。
“昨晚我也想了很久,当年的事对你的影响太大了。就算我还想隐瞒,但鉴于目前你的处境,还有你四年来科研学习的空缺,这个解释是我欠你的;是我哪怕还怀有一点良心就必须要‘还’的。所以我想,比起你打听到什么来问我,或许我先跟你坦白更好。”
姜何的眼神闪烁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所以当年,解散课题组,真的是您的决定?”
“是。”戴义宏并不隐瞒:“当然,只有导师有解散课题组的权利,当然是我的决定。”
姜何感觉自己眼前发昏,心口的血直往脑门上涌:“为什么?当时我们动物实验也做完了,专利也申请到了;课题明明进行得那么顺利,为什么要解散!那是我们整个组的心血,也是老师您的心血啊!”
“是……”戴义宏的胸腔有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扶着洗手台的手也按得更紧:
“但我的心血不止你和原舒辰的这个子课题,更是人参皂苷Rh5这个总课题。Rh5不仅对结肠癌治疗有帮助,对痴呆症状的缓解也作用非常显著;当时两个子课题全都完成了动物实验,但项目每年就只有那些预算,不可能两个同时进入人体实验阶段。”
“所以你就干脆停掉了一个?”姜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应该再尝试申请更多研究资金吗?”
戴义宏摇摇头:“本来我不想直接解散课题组的。你还好说,只读了一年,转去别的组也来得及;但原舒辰已经博三了,直接解散的话她毕业都会有问题。
“我看原舒辰在校期间的研究量已经很充分了,就跟她商量,博四这一年组里的实验先缓一下,她着重准备自己的论文和答辩就好,这样她时间也充分。但原舒辰很坚定,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把药做出来,说她来读博士从来不是冲这个学位,她只想要成果,实验一定得继续推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