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84)
一阵陌生寒意袭来。这寒冷来得是那么突然,自下而上,将已经初春的暖意完全驱散。再紧接着,他们的小船就仿佛撞到了什么,咚地一声停下了。剧烈的冷意透过船只的木板侵袭了他们的身体。透过藤蔓的缝隙,葡萄看到船外的水……竟然结冰了!由于水突然凝固,将船卡在了河面中央。
不仅河面突然结冰,而且一道冰墙挡在了船的一侧,挡住了射来的箭。
看到这堵冰墙,葡萄反应了过来,猛地回头望向另一边河岸,看到了他的学生们正在向他招手呐喊:“快一点,画咒印啊!他们要过来了!”
夏利……还有其他人……这些白痴!来送死吗!
葡萄的瞳色在冰雪的反光下呈现出淡紫色,此时瞳孔缩小。这冰面平整光滑,正是用来画咒印的绝佳平面。他的这些学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穿了他的困境,并给予了最有效的支持。他有种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感觉。他果断身跳到了冰面上,单膝跪下。
河面突然结冰,船只卡住,这令正在追击的监督队大为惊讶。
“有别的巫师在!”法森特念叨着,目光愈发贪婪,“那就把他们一起逮住!”他眯眼观察,这堵冰墙是用来临时挡箭用的。冰墙的后面,巫师一定在抓紧时间搞一些动作。只有比他更快,才能制服他!
他低声下令:“上冰面!每个人都小心,不要掉水里!”他第一个踩上了冰面,小心试了试厚度,非常稳,于是他带着队员朝船逼近。然而冰面非常的滑,他们没法走得很快。当他们逐渐绕到船的后方包围了那里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冰墙后面的样子。那里只有孤零零一艘小木船,船里躺着一个受伤的人。
另一个人呢!
他们正惊疑不定,就看到葡萄从船后面站了起来,右手在滴血。
糟了!是巫师的血!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紧绷起了浑身的每一丝肌肉。法森特大喊:“放箭——”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命令,在他喊出口的一瞬间,一声爆裂的巨响从队员脚下的冰面传来。碎裂成了千百片。队员与碎冰一起,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半空。
葡萄翻身进入了小船,在颠簸的小船里尽量保持着平衡。他的周围,成千上万的怪物从河里冲出来——那是在河底积攒了数百年的鱼骨,数量庞大,不可阻挡。它们一举冲碎了不厚的冰面。队员们惨叫着与碎裂的冰块一道落入了水中。
冰面重新化开,水复又流动起来。葡萄望向自己的学生们,数了数人,果然,跟来的不多。但都不是让他惊讶的人。他们朝他挥挥手,互相都明白,这可能是永远的离别。
巨量的碎鱼骨仿佛一张渔网慢慢收拢,将落水挣扎的人兜住,并将他们推上了岸,阻拦了他们进一步游向那艘船。当这些人狼狈地吐掉水,扔掉挂在身上恶臭的鱼骨时,那只船早就不知去向,而对岸出现过的巫师也都不见了。
“啊!!!!”
队员们惊讶地看到法森特锤着地面,懊悔不已地大吼。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么多巫师,他却一个也没逮住。这真的够他懊悔一辈子了。
小船安全地驶出了弗兰的地界。葡萄终于松口气,放开了舵,任船随着水流漂。他回到罗伊身边,替他治疗身上的伤。
葡萄从他的肋骨间取出了三根钉子,都带着皮肉,是烧红了以后钉进去的。处理好这些,他用袖子擦了擦罗伊的脸,看着陷入昏睡的他,又看看放在罗伊脑袋边的监督队队章。
原来这些年,他加入了监督队……不知道他听到那些关于奈特的传闻,心里是怎么想的……
罗伊和三年前比起来,还算是长了一点点肉。那时他们一路北上,每天连吃饭都是问题。后来跟着监督队,毕竟是国王麾下的队伍,伙食应该没问题吧。他摸摸罗伊的脸,好像三年前那样。
在船经过一道狭窄的山口时,葡萄顺势把船停了下来,吃力地把罗伊拖到了岸上,在那里弃了船。对伤员来说,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去下一个城镇。但追兵一定比他们更明白这个道理。只有藏匿在荒野里,成为一粒找不到的沙,才是最好的藏身方法。
葡萄把罗伊一点一点拖到一块山石后面,以免他被什么人发现。而后自己往山林里多走了几步,选了个距离河岸不远,又隐蔽的位置,开始捡树枝和干草,做个临时的小帐篷。树枝搭成三角顶棚,用自己的衣服盖在上面保暖,地面铺上干燥的草,一个在野外也能睡得不错的小帐篷就搭好了。
他拍拍手上的灰,回头走到那块石头附近——却发现罗伊不在原地了。
葡萄感到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声:有敌人吗!
身后窸窣一声,有人靠近。葡萄快速扎破了手指,但那只手被有力地捏住无法动弹,紧接着,他的脖子也被掐住,后背被迫靠到了偷袭者怀里。
“你还是葡萄吗?”
听到这个声音,葡萄的神经慢慢地松了下来。
“回答我,你还是葡萄吗?”
“罗伊……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
“回答我!”
葡萄停顿了一会儿,在对方的怒意中听出了这句问话的意思。
“是我,”他自我放弃地承认,尽量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是我杀了奈特,亲手。”
掐着他的手指并没有松开。
“为什么?”罗伊接着问。
“用来换学生们的命。”葡萄说,“你要,杀死我吗?”
罗伊停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
葡萄:“我,我已经说过了……”
“不!为什么?”他执着地重复问题。葡萄答不上来了。得不到回答的罗伊就像只倔强的狗一样,咬着牙,呼吸粗重。
葡萄的手抖了一下。就制服一个巫师的动作而言,罗伊现在浑身都是破绽。葡萄有一百种方法让他闭嘴并放开自己。但他一种都没有使用。他只是任由罗伊这么掐着自己。
第77章
是罗伊先坚持不住。他脱力地往前靠了靠,葡萄说:“你现在还,还不能动,先坐下好吗?”
罗伊:“你只要回答我就行了,就这么难吗?”
葡萄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你怎么都不肯说吗?对我都不肯说吗?”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葡萄说:“不管怎么样……我怕,怕你伤口又裂开。”
罗伊放开了他,脸上的神情令葡萄没敢去扶。他自己扶着树,跌跌撞撞走到了那个临时帐篷边,靠着树干一点一点坐下来。
葡萄说:“我……我去找点吃的给你。”他转身离开前,罗伊突然抬头。他停下脚步,罗伊却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牢牢盯着他。葡萄说:“我会,会回来的。”
葡萄想说,他不会逃走,因为不知道下一个三年还能不能见到。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来了。罗伊还会想见他吗?也许把事情说清楚以后,罗伊自己就走了。毕竟谁会接受杀了自己亲弟弟的人,而且还杀了两次。
从此以后,我对罗伊来说,就像一块难看的疤。只要一看到,就会想起失去弟弟的痛。谁会想要一块疤一直在身上……他想。
他试着往后走了一步,罗伊并没有阻拦,就是这么看着他。他于是转身走了。
两天后,罗伊可以走动了。他们于是向北行走起来。三年不见,他们应该有需要话要说,但一路上,他们安静得仿佛两个陌生人。
他们走到一个叫康佛的小镇,在那里买到了干净的布条。康佛有一家蔷薇酒馆,罗伊要了两个床铺,坐到床上给自己拆布条。葡萄把配好的药放在他的手边,罗伊视而不见,一碰都没碰,自己弄了点别的药糊到伤口上。
当他再次返回房间的时候,葡萄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自己的行李。等了有一会儿了。
葡萄说:“那,那我就走了。罗伊。”
这话令罗伊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