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67)
“九殿下每回和邙天斗法,动辄毁坏宫室洞府,断河斩山,甚至伤及无辜,本座觉得···”
“你觉得?”尧白幽幽打断他,“你是什么东西,也要上我跟前来指手画脚。”
“师尊乃是源宜山无藏神尊,不及殿下身份尊贵却也是殿下长辈,”剑童怒容赤目,“岂能这样无礼!”
花问柳回忆着那天的情形,自己家半片山头至今光秃不见草木,尧白身体力行告诉对方什么叫‘无礼’。无藏神尊大概人缘不错,回去后陆续又有人来,或规劝或讨伐,无一例外都没逃过砭魂骨的打。
自那以后尧白差不多和邙天一样,成了六界避之不及的祸害。
但桑宿似乎很高兴,听说无藏神尊胡子都燎没了乐得拍桌大笑,“好样的小九,满嘴道理的假仁义就是该打,最好哪天能把天璇南斗也拉下来打一打。”
第61章 早上好,一浮
山中清晨来得早,一浮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晨光万丈。他站在窗户跟前望了眼人来人往的山道,师兄弟们已经开始各自忙碌。一浮赶忙蹬上鞋子往外走,顺便在屋外水缸捧了把水洗脸。
今天还要继续修佛堂,他一不小心睡了个大早。没走几步就见师兄提着他的小背篓正往院里来,拖长着调子喊他:“一浮啊,我方才瞅见菜地里的倭瓜熟了,这瓜娇气,熟了不摘就要烂地里的。不如你先去一步,等我摘完瓜就来。”
师兄法号一源,还是奶娃娃的时候就被师父从破庙里捡回来,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师兄素来心思机敏,为人耿直不拘,在一众弟子中最得主持大师父欢心,与师兄弟们关系也好。唯一的毛病就是天生一副富贵人的骨头,懒劲儿上来恨不得喘气都想让人替。
一浮暗自叹了声,接过背篓,心知肚明菜地里的瓜今日是摘不完了,随口应道:“成的,我先去。”
一源从兜里拿出两个白皮纸包着的酥面点心,递给一浮一个,“喏,知道你睡懒觉赶不上饭,特意偷摸给你藏的。”他前嘴说特意给一浮藏的,后嘴就把点心塞自己嘴里。边吃嘴里还不歇着,心安理得说道:“师兄不在你可别趁机偷懒啊,活得抓紧干,若延误了师父可要骂人的。勤快点上心点,别老拖拖拉拉磨蹭时间,听着没?”
一浮揣好点心,不动声色往侧边让了半步,躲开他喷出的点心碎屑,乖乖地道:“知道了,谢谢师兄的点心。”
出了院子再走一段小路就可到正殿后门,往后门出去过个林子就到佛堂了。一浮并不赶急,慢慢走到佛堂,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他先把昨日淘上来的碎石团到一起堆在墙角,看起来有点少——大部分都被尧白抛到草丛里了。一浮蹲到草丛里看了一眼,大约是尧白手劲不大,碎石子并没有散很远。他把能捧起来的捧出来收好,剩下和泥土碎草混在一起的就算是浪费了。
收拾妥当后才往溪边才又背着背篓往溪边走去。
此时的太阳全然不似早前温柔,原本橘红色的光变得白亮,晃得人睁不开眼。一浮顶着头顶炙烤,挽起裤腿袖口专心干活。他要走到浅水处,从水底捞出泥沙,再就着流水将泥洗去,剩下的细砂碎石才能用。 这活原本不累,可在太阳底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好在溪水化自山顶积雪,触骨清凉。实在热了便往上游走一走,捧水洗洗脸。
两炷香的功夫,一浮淘回第一框碎石。刚迈进佛堂就看到坐在地上的尧白,和昨天坐的位置一样,连侧身背对的背影都一样。不知他在哪里摘得一片莲叶,倒扣在头顶遮阳。
昨日临走时尧白说他会常来,一浮听着开心,却并没有对他随口的允诺有过多期盼。更没有想到尧白会这么快就会再来。
一浮正要开头叫他,尧白先他一步侧过头来,目光在一浮身上停了瞬息,几乎是没有表情地道:“早上好,一浮。”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热情,却很认真。
一浮笑着回他,“早上好小白。”
尧白脸上似乎闪过一瞬间愣怔,一浮没来得及捕捉就消散了。他挨着尧白坐下,问他是不是还没和家里人和好。在一浮看来尧白一定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在书卷中长大,懂事明理。生气闹脾气的时候不会像寺里的野猴子师弟满地打滚乱踹乱嚎,只会一个人跑出家门,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暗自难过。
果然,尧白沉默少时,点了点头。
“没有关系。”一浮从衣兜掏出没来得及吃的酥面点心,掰下一大块给尧白,自己拿着一小块,一边吃一边安慰他:“我师父说这世上除了生老病死,其余的事大可心中一过,这样烦恼就没有那么多了。”
尧白咬了一口点心,味道并不好,甜味很淡很淡,反而是从一浮身上沾染的气息比较浓。他又咬了第二口,一浮吃东西很斯文,跟闻不凡一样。他咀嚼的动作很轻很慢,像在细品什么山珍海味,鼻尖晒得微红,有细密的汗从鬓角渗出来。
如果他不是闻不凡···
尧白想,如果他不是闻不凡,应该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尧白将头上莲叶分出一半,“一起遮吧。”
一浮靠近了些,小脑袋躲进绿荫阴凉处,“谢谢。”
他低头的时候尧白看到他头上的疤,狭长的一道,几乎占了整个脑袋,“这是怎么弄的?”
“被一个喝醉的大叔砸的。”尧白看着他,眼神变得与之前不同,一浮赶忙说:“已经长好了,除了难看点,再有就是不能烫戒疤,其余没什么。”
“什么是戒疤?”
一浮伸手在头顶划了划,含糊地解释说:“就是和尚都有的东西,没有戒疤的和尚到了佛祖面前佛祖是不会认的。”
尧白似乎在为他可惜,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头顶的疤痕,过了半晌才说,“你想要戒疤吗?”
在一浮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自有一套准则,头一条就是人不能太过独异。自己早先被师兄弟冷待就是因为自己与他们不同,人人都有戒疤,独他没有。要说过去几千日时光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烦恼,除了在舅父家吃不饱肚子,也只剩戒疤这一样了。于是一浮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想要的。”
他又说:“可想也没有什么用处,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怎么也不会是我的。”他并没有埋怨之气,说这话的时候反而有股坦然的旷达。
尧白张了张嘴,似乎有话就在唇边,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语。过了一会,等尧白将手里的点心吃完了,他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如果让你得到戒疤,但是往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还想要吗?”
尧白呼吸都慢了下来,他不敢看一浮,垂头盯着地上草叶。
“当然不啊。”一浮很快就说,说得毫不犹豫,说得理所当然。
这其中有多少少年人盲目的慷慨,又有多少深山小童不谙世事的良善,尧白不想深想。以至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一浮脱口而出的答案惴惴于怀,他似乎满意了,又似乎不满意。
“一浮,你想过怎样的一生?”斜阳入林,两个半大少年并排躺在残垣断壁下。尧白的声音轻而飘散,像是要睡过去了。
“我呀···”一浮闭着眼,夕阳吻上眼睫,将他的面庞衬得瓷一般精致。他想了一会才说:“我想这样躺着,再一睁眼就过完一生了。”
“傻一浮。”尧白懒懒笑了一声,翻身睡去。
一浮睁开眼睛,侧过头去看尧白,眼中有些讶异。虽然尧白那声轻笑短暂到几乎没有,一浮却明明白白听到了,像是乍然盛开的花,“咻”地一声响在耳边。
趁着日落天将黑未黑的间隙,一浮又往溪边跑了两趟。回来的时候尧白睡醒了,站在门槛边像是要同他道别。
“我要走了。”尧白说。
“好的。”一浮点点头。
“我明天也会来。”
“好的。”一浮开心地点点头,“明天我还给你带酥面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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