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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无乡(190)

作者:顾言丶 时间:2020-05-20 08:22 标签:系统  无限流  悬疑推理  架空  情投意合  HE  

  严岑知道他还有话想说,于是自动自觉地跟了上去。
  严岑本以为许暮洲走到长秋宫外就该停住脚了,谁知对方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向着外宫的方向走。严岑原本还气定神闲地跟着他走了足有四十分钟,结果越走越觉得觉得不太对劲,紧走几步上手拉住了他。
  “怎么了?”严岑放软了声音哄:“这么不高兴啊?”
  许暮洲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惨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宋雪瑶的任务执念是他从业以来见过最简单的一个——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将这支骨笛找出来,然后放到她的棺椁中去。
  “阴差阳错。”许暮洲说:“原来结局就这么简单。”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容易阴差阳错。”严岑平静地说:“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戏剧化的发展和轰轰烈烈的结局,阴差阳错才是世事常态。”
  许暮洲看着严岑平静的脸,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愤怒究竟来源于何处。
  “阴差阳错,说得好听。”许暮洲冷笑一声:“本质上不过是傲慢的人群对待生命的剥削和践踏,如果不是这样,这悲剧完全可以抹消。”
  严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起这个话题,他皱了皱眉,试图跟许暮洲讲理:“听我说,暮洲,这件事——”
  “没用,对吧,我知道。”许暮洲说:“等你我走后,柳盈盈还是会安安稳稳当她的贵妃,这件事没有捅破到卫文轩面前,他就也不会对此进行任何处理。等到宋雪瑶下葬之后,柳盈盈还是会带着她那副不把人当人的傲慢嘴脸继续生活——或许不止宋雪瑶,可能还有其他人,其他数不清的受害者。但就因为他们都无法出声,就都被时代遗忘了。”
  “我小时候生活在孤儿院,严岑。”许暮洲忽然说。
  严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话题,于是谨慎地嗯了一声,没有表达出任何看法。
  “我不是父母双亡,我是被遗弃的,就遗弃在孤儿院门口。”许暮洲说:“听老院长说,有人见过我的父亲,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还穿着高中校服的,大半夜偷偷摸摸抱着襁褓,忐忑不安地把我扔在孤儿院门外。或许他有过恻隐之心,但更多的肯定是恐惧——恐惧我的存在被人发现,恐惧我成为他的污点。”
  “许暮洲。”严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开始失控,沉声打断了他:“别说了,这不重要,都过去了。”
  “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我十岁之前,老院长对我们这些没爹没妈的孤儿还算好……我已经比绝大多数孤儿都幸运了。”许暮洲继续说:“但是我十岁那年老院长死了,老院长的遗产被人瓜分,孤儿院也没人管,迟迟找不到人接手——于是孤儿院的所有孩子……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能高高在上地肆意决定我们的人生。我看着许多人走上乱七八糟的路,有被人打死在街头的,也有……”
  许暮洲的愤怒让他变得没有足够的理智进行表达,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半天,最后咬着牙抓了一把头发,将余下的一切都隐蔽在了一句“算了”里。
  严岑沉默下来,他不清楚这个,他活到现在,曾经经历过的往事跌宕起伏,连失败都失败得轰轰烈烈。这一生放在哪都被人唏嘘敬佩,但他唯独没体会过被人当狗踩的感觉。
  但严岑终于明白许暮洲的愤怒来源于何处了——他在乌兰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对弱肉强食看得很开,但对于被人玩弄人生却有着本能的厌恶。
  这是他深埋在骨子里的恨意,厌恶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厌恶弱小的自己。
  “她的愿望就那么渺小!”许暮洲狠狠捶上身边的墙:“就那么一丁点大!她不怨恨任何人,甚至不怨恨这个世道,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把乌兰的骨笛放进棺椁!她贪心吗!”
  “许暮洲。”严岑说:“你冷静。”
  “我够冷静了!”许暮洲赤红着眼:“我找了这么久,这么久的真相,我想让她安息。结果到头来,她的愿望其实就这么简单。”
  “但是就是这么简单啊,严岑。”许暮洲说:“就这么一点渺小的愿望,没有泯灭在时间里,它所辐射出的执念大到甚至可以令永无乡捕捉。”
  “但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许暮洲说:“所有事情都有因有果,人有欲望才有执念,但孟晚晴呢,她做错什么了!”
  “这次完全就是一己执念!”许暮洲说:“就是因为那股没来由的恶意,她的人生才滑向了深渊!”
  这是许暮洲完全不能接受的。
  孟晚晴本来可以很好的度过这一生,乌兰的母族虽然不在了,但皇帝会留她一条命。有宋雪瑶护着,她也会过得很好。
  但就是这么奇怪,命运不过是在转折中轻轻一拨,一切就都变了样。


第160章 长生天(三十)
  严岑静静地看着许暮洲,任他发泄。
  同情和共情其实是两种东西,人类大多拥有同情心,在遇见悲剧或不平事时,也会对此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
  可是共情不是,轻飘飘的安抚简单,真正设身处地地理解却很难。人的共情是有阈值的,一般人的共情只能达到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一些绝对理智,或无法进行立场对换的人们会从这个数向下递减,而一些感情非常丰富细腻,且善于思考和立场互换的人们会提升这个值,达到百分之四五十。
  这些都是正常波动,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在双方拥有相同或相似的生活经历或遭遇时,这个共情值会视个人情况飞速提升。
  许暮洲现在就是如此。
  严岑不能说许暮洲是个绝对理性的人,但他的理性绝对远远大于他的感性,这是毋庸置疑的。从他接手许暮洲至今为止,除了最初的实习过渡期之外,这是许暮洲第一次对任务世界展现出如此大的攻击性。
  许暮洲确实是在为孟晚晴打抱不平,也确实是在以原则为基础愤恨着柳盈盈的行为。但这种愤怒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他不同于常人的生活环境和人生经历造就了他的冷静,敏锐和理智,但也给他留下了伤口。
  现在这道伤口被不小心撕开了。
  成年人的情绪隐晦又克制,好像随着年岁的增长,撒泼打滚地表现自己的负面情绪似乎也逐渐变成了一件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或许连许暮洲自己也分不清他的有多少来源于对孟晚晴的不平,有多少是借这个口子宣泄他的情绪。
  严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瞧着,只觉得心疼。
  柳盈盈的所作所为跟严岑无关,他本来就是个向来懒得管人闲事的人,无论柳盈盈是个光明正大的坦荡姑娘,还是个心狠手黑的恶毒妇人对他来说都没什么两样。
  但严岑不能这样跟许暮洲说。
  许暮洲骂的不止是柳盈盈一个人,还有那些他平生所见所闻中所有“玩弄他人人生”的人渣——这其中或许就有人曾经伤害过许暮洲,所以严岑不能也不想劝他理解和放下。
  如果许暮洲心里有伤口,那么由己及人的迁怒和怨恨都是合理的,严岑想。情绪自有其存在的意义,这是永无乡的一贯守则。
  ——何况只是骂一骂,只要许暮洲这种情绪不会伤害到许暮洲自己,严岑不想过多插手调度。
  许暮洲发泄完了,他眼圈通红地别开脸,避开了严岑的目光。
  他的眼神落在身侧的宫墙上,一双眼亮得发光。他的目光并不涣散,反而如利剑一般,他死盯着这面墙,像是要越过墙盯着别的什么。
  “……好了。”严岑轻声说,他试探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许暮洲冰凉的手,说:“回永无乡之后,找钟璐破例让你看看孟晚晴的下辈子,怎么样?”
  “哪怕她的下辈子能变好,跟这辈子有什么关系。”许暮洲垂下眼,冷冰冰地说:“不如让我看看柳盈盈能不能遭报应。”
  严岑没有说话。
  许暮洲早对他的应对模板了如指掌,严岑不屑于说谎,一般这样沉默时,就说明答案一定不是他想听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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