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榻栖鸾(10)
夏云清突然扔掉书,抬手挡住眼睛。
他想起那日在梅林中的一吻,也是这样疯狂热切,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要嚼碎了吞下去。
……你这个小狐狸精……那个男人也在他耳边低喃过同样的话,让他平静的心湖霎时翻涌起滔天巨浪,窘迫难当,才会收敛了一身的骄横锐利,措手不及地任由对方恣意施为。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被那人纠缠的时候,竟丝毫起不了推拒的心思,就好像对这一切都心照不宣,所有意料之外不过都是水到渠成罢了。
外表激烈如火,内心却淡薄寡欲的夏云清,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不期然被回忆中的一个吻撞开了心窍。
他整个人蜷缩进被子里低促地喘息,被胸口泛起的莫名热意熏红了脸颊,长睫轻颤,眉头紧锁,目眩神迷,雪白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眼前流光散尽,都没让那个名字从齿隙间逸出。
黄公公特意选了个休沐日,顶风冒雪地前往将军府替公主送年礼。
以前两处失意,互通个消息都要偷偷摸摸,如今公主被赐了封号,燕成璧也中了解元,公主给外祖家赏赐东西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黄公公只觉得腰杆子都直了几分,坐在马车上翻看长长的礼单,愉悦得哼起小曲。
燕家兄弟得了信,带人迎到门外,黄公公下车一甩拂尘,先与燕成玦寒暄了几句,然后转向燕成璧,胖脸上笑出一朵花,夸赞的话不要钱似地往他身上堆,直把个燕家二公子夸得大冬天臊红了脸。
一行人进正厅落座,先叹了一回早去的贤妃,黄公公再报喜不报忧地挑九公主出彩的事讲上一讲。
至于出格的那些,他也不好意思启齿,例如让他这老家伙去书坊酒肆淘买些风月话本——九公主还特意强调了不拘什么题材只要香艳好看。
再问候问候家眷,把小辈们叫出来行礼,最后自然要把话题转移到燕家的热门人物燕成璧身上。
黄公公不知道后世的人有两个禁忌:见了学生不问功课见了年青人不问婚事。他不仅都问了,还问得特别详细特别深入,比人家亲哥还殷切。
他也是没办法,小主子有嘱托,让他一定要努力挖掘小舅舅的私生活。
燕成璧唇角含笑,一一作答,态度谦和有礼,连“平时去不去花街柳巷啦有没有相好的小娘子啦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啦”这种破问题都没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风度,让黄公公越看越满意,又没口子地乱夸起来。
眼看燕成璧面露尴尬之色,燕成玦赶紧给他解围,恰好酒宴已摆好,大家移步花厅,按次入席。
黄公公喝了几杯酒,话没那么多了,却句句紧要,一再提点为免高中之后身不由已,当早些定下亲事才好。
燕成玦看了他弟一眼,欲言又止,燕成璧只点头称是,一副任凭长兄作主的乖顺相,黄公公醉眼朦胧看不出兄弟俩之间暗潮涌动,酒足饭饱,带着一堆回礼告辞走人。
黄公公一走,兄弟两个双双变了脸色,燕成玦一脸怒意,燕成璧则收起拘谨正直的书呆子相,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疏懒,淡淡地说:“大哥,我回书院了。”
“你给我站住!”燕成玦一声狮子吼,吓得仆役们纷纷避散,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上前几步看着弟弟俊朗出众的面容,低声斥道:“你大嫂为你相看了多少名门闺秀都让你拒了,现在京城的官媒一听你的大名都不肯上门,你这臭小子难道想找个天仙不成?”
燕成玦孙子孙女都满地跑了,唯一愁的就是小弟的婚事,两人年龄相差太大,这弟弟向来是当儿子养的,谁知道人养大了心也野了,除了乖乖读书考试,没一件事肯听他安排。
只见他弟拈起一团雪花捻碎在指间,摇头一笑,道:“我的心上人,可不就是个天仙么!”
“诶?你有心上人啦?”燕成玦喜出望外,臭小子刚才还说没有相好的小娘子,“是哪家姑娘?我让你大嫂帮你相看。”
燕成璧同情地看着他哥,缓缓摇头:“不是姑娘。”
“那是……”燕成玦表情有片刻空白,像被鱼刺卡了喉咙,艰难地问:“那是……寡妇?”也行吧,只要别看中有夫之妇,他们燕家不讲究什么般不般配,只要他弟喜欢就成!
没想到他弟竟长叹一声,露出夏虫不可语冰的神色,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借力跃起,几个纵身消失在重重屋宇之后,声音夹在风雪中飘散过来:“我走了,除夕再会。”
“你给我滚回来!”狮吼声把房檐上的雪都震了下来。
黄公公不仅买回来一摞话本子,还搜罗了京城里有名的点心零嘴回来哄主子开心,一一验过之后送到夏云泽面前。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日子太舒服了!夏云泽嚼着酥糖,手眼并用,麻利地把话本子分成两堆,有男有女的他自己留下,有男无女的包袱皮一裹送去给七哥。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这些披着马甲的作者们不仅脑洞清奇,描写方式也十分直白奔放,贴到后世网站上会分分钟连累站长去喝茶的那种。
其中卖得最好的当属空山居士所著,就是写书生大战狐狸精那货,别看名字出尘脱俗,下笔毫无节操,香艳刺激火辣辣,让他这个阅文无数的老司机看着都脸红。
可惜这货是个双担狗,产粮还不均衡,只有前期作品是风流公子游遍芳丛,后期全他妈男上加男,还各种场合无数花样轮番上,十分辣眼睛。
不过这些粮他七哥应该可以嗑,否则窝在房里多无聊啊,弟弟可是时刻想着你哟!
他不知道那本书生与狐狸精不得不说的故事已经让他七哥挫骨扬灰了,撕完又后悔,后悔的同时暗骂自己无聊,越是强压着思绪越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夏云泽喜格格地带着话本和零食来探监的时候,就撞见他七哥阴郁消极的厌世脸。
“七姐你怎么了?”他们当着宫女太监的面还得装姑娘,绝对不能犯祸从口出这种低级错误。
夏云清怏怏地挥退下人,人看着不爽利,连声音都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总算知道来看我,没白疼你。”
这话他从他妈嘴里听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听着像责怪,实际在撒娇,看来七哥现在需要人哄,可惜大帅比不在,不然来一波亲亲抱抱举高高,完美!
“我还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他把零食铺在小炕桌上,看他七哥没什么食欲,又把包袱皮一掀,露出琳琅满目的龙阳小话本。
夏云清被唬了一跳,拿起一本翻了翻,然后烫到手似地丢回去,怒道:“拿这些腌臜东西来寒碜我吗?我看你是皮子痒了!”
骂完,不由分说地卷起一包袱话本就往外丢,夏云泽拼死拦住,哀叫道:“七姐息怒,我见你那天带走一本,以为你想看才叫黄公公出去搜罗的,你要不喜欢也别烧,我带回去就是了,你别生我的气。”
要命,他忘了这不是前世那个“楼主好人一生平安”“留图不留种菊花被熊捅”的互助时代,现在分享小皇文极其容易被误解成有意冒犯——他七哥可是正宗的受了十七年封建教育的矜贵小公举啊。
夏云泽眼神清澈,态度真挚,纯净的眼眸映出他横眉竖目的一张脸,让夏云清怔忡片刻,即而无地自容。
云泽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想讨他欢喜罢了,是他自己心魔作乱疑神疑鬼,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乱发脾气。
夏云清颓然靠在榻上,心烦意乱,羞愧不已。
“不是你的错。”他咬着牙,像是与看不见的敌人鏖战不休,情绪低落,疲惫不堪,全没有平日里的骄横跋扈,声音微弱得让人心疼:“是我不好,我只是……心里烦乱得很。”
他觉得自己八成是中邪了,从一句话、一个吻开始,就陷进激流浪涌的漩涡中载沉载浮,几欲灭顶。
无论他怎么挣扎抗拒,身体的本能还是会将他拽回到不见天日的海底,逼迫着他,撕扯着他,折磨着他,直到他一次次屈从。
并且一次次在风平浪静之后陷入浓浓的自我厌弃之中。
看他哥愁云惨雾的样子,夏云泽就知道这是在钻牛角尖了,虽然不知道为啥……管他为啥,哄就是了!
第11章 哄孩子的艺术
他在夏云清身旁坐下,轻拍对方紧绷的肩背——现在的身体虽然是个弟弟,但是他穿越前都二十四了,比他舅都大,给七哥灌鸡汤简直小菜一碟。
“哥啊,兄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其实他觉得他哥是青春叛逆期到了,算算年龄不正是十七岁的雨季吗?把脑袋里的雨水控控干就好了。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现在就愁成这样,日子还咋过?”
想当年他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经历过千股涨停千股跌停千股跌停到涨停千股涨停到跌停还他妈说熔断就熔断,比较起来如今的日子堪称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与其自己不痛快,不如让别人不痛快。”
反正他七哥身为万恶的统治阶级,有的是让别人不痛快的资本。
“至于有什么让你烦心的事,你也不用有所顾忌,用最让你痛快的法子解决就是了。”
社畜才要忍字心上一把刀,他哥这样的顶级权贵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这些东西也就是看个乐子,不必太过介怀,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大家都会从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年变成没羞没臊的老油条,看小话本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无数新世界的大门等着打开呢!
夏云清冷着一张脸听他啰嗦,虽然表现得不以为然,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
都是歪理,倒也稀奇。以前女官们只会教他克己崇礼明明德止于至善,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你就由着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