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52)
宋谦抬头看了看,其实天还没黑,只是日落了而已,不过他知道许继是接了李衍的命令,自己也不好固执己见为难别人,便起身说:“好,回去吧。”
他也不知是受不得冷还是身子娇弱,半夜的时候竟然发起烧来,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许继起来看他满脸通红,额头上浸得都是冷汗,他忙抬手摸了摸宋谦额头,却发现他烫的厉害,当下他便觉得自己死定了,来这里的时候李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宋谦病了,可这才刚来没几天呢,他真是死定了。
“宋公子,宋公子。”他放缓了声音叫了几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不用说,全身灼热的滚烫也知道他又病了,看到许继忧心忡忡的模样说:“不关你的事,正卿那边我会说的。”
“宋公子,我去.....去找个大夫。”许继也是急糊涂了,说话乱来。
宋谦撑着身子起来说:“这荒城你去哪儿找大夫?”
许继当下便说不出话来,脸色泛着白。
“没事。”宋谦说:“经常这样,撑到天亮就没事了。”
许继怎会相信这胡言乱语的说辞,当下急得不知该怎么办,这要不出事还好,要出了事,他真是死都来不及。
“宋公子......”
“我并非安抚你,是真的。”宋谦脸上不自然的红里泛着骇人的青白,可他却笑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说:“这是旧伤了,一时半会死不了人的,不然我现在坟头的草都过膝了。”
许继知道他在说笑,可他却笑不出来,只是说:“可你......”
“我想歇着了。”宋谦微微阖了阖眼说。
他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只能起身说:“那有事你就叫我。”
宋谦点了点头便又背对着他躺下了。
第二天很早许继便蹑手蹑脚的推开门进来,可他刚抬头便被吓得一哆嗦,宋谦精精神神的坐在桌前,哪有昨晚看着就像是吊一口气活着的模样?他现在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不动如山,对于他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宋公子。”他极有礼数的叫了一声。
宋谦回过神来笑着颔首说:“醒了?”
“今日我们还要出去派粮吗?”许继坐在他对面口气极好的问。
他点点头说:“要去,今日他们应该便会来了。”
许继知道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谁,那些土匪,不管是来不及领粮也好,在旁侧观望也好,面对那些粮食的吸引力他们撑不了多久,在这样的地方,一斗米只怕比黄金都要值钱,他们舍出命去要的也不过是粮罢了。
“您的身子......”他犹犹豫豫的问。
宋谦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许继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想这颗脑袋应该还能稳稳的立着。
今日来的百姓明显比昨日来的多了不止一倍,许继探着脖子看排成长龙似的人说:“宋公子,我记得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明明很荒凉,不可能有这么多人的,怎么一夜的时间,这地方倒像是凭空长出人来了似的。”
“当然没有长出来的人,不过倒是有逃回来的。”宋谦笑着说:“总算昨日的粮派上了用处。”
许继说:“那这些人是从哪儿逃来的?”
“这里的百姓虽然看着逃出去了不少,可其实他们根本走不远,长东豫北都在打仗,想到别处去又一时半会的走不到地方,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为了避开这些山匪而到附近的地方安家落户了。”宋谦想了想说:“昨日我们派粮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他们自然会回来,没有人不想活。”
“可......”许继的眼睛扫过这些走路都不利索的百姓说:“就......就这么些人,那不是......那不是刀口送血吗?”
宋谦也抬头看了看,之后摇了摇头说:“还没来全呢。”
这边正想办法平定匪乱的时候,长东已然是一片乱象,到处都是战死的士兵,一批又一批的人往上冲,可眼看就要顶不住了,头顶的乌云像是要压顶而来似的,迫的人喘不过气来,姚楚京头疼的坐在账里,好像一局棋走到了绝路一般,叹气声不断的从他嘴里传出来。
“将军,我们快要顶不住了!”他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帐帘被一双沾满了血的手一把抓起来,一个瘸着腿进来的人狼狈的说:“将军,怎么办?”
他仿佛见惯了似的,只是微微皱眉便没了别的反应,只是问:“派去豫北的人怎么说?不肯借兵了?”
“将军,豫北叛了。”那人语气沉沉的说。
☆、轻重
姚楚京一愣,抬起头来沉沉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是真的。”进来的人拧着眉说:“京都出事了,李将军被召进京,却以造反为由被诛杀,国士也于狱中自尽身亡,李衍在商州筑了道墙,彻彻底底划开了与京都的直面联系。”
姚楚京想了想后问:“那他们拒绝出兵?”
“那倒没有。”他说:“不过整兵需要时间,最快也要明日到。”
他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我们再怎么样也能撑到明天,只要援兵来了,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将军,那我们就任由豫北与京都为敌?夫人那边......”
姚楚京长长的喘了口气说:“我娘那边不用说,豫北不会叛变。”
“可他们分明就已经......”
那人看到姚楚京冷下来的脸色,硬生生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任何人都可能反叛,唯独李氏不会。”姚楚京肯定的说:“此事容后再说,在突厥兵未灭之前,我们长东绝不会与豫北为敌,哪怕是朝廷的命令来了也是一样。”
临近午时,宋谦额头上出了薄薄的细汗,倒不是热,只是忙了这么久,实在太累了,许继起身说:“宋公子,我来吧。”
“他们来了。”宋谦刚站起来许继便警惕的说:“是山匪。”
宋谦顿了顿后神色如常的说道:“无妨,继续派米吧。”
过了约一刻钟的时间,那些成群的山匪才下来,看到他们便扬了扬手里泛着白光的刀冷喝道:“粮食放下,否则要你们的命!”
“是......又是他们......”周围的百姓吓得大叫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要米,一个个像是受了惊的鸟儿一般四散惊逃。
“都是百姓,何苦如此?”宋谦稳稳的坐在凳子上说,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
为首的山匪说:“我们无意为难你们,只是这粮食你们必须留下。”
“哟,倒是挺有原则啊。”许继冷笑了一声嘲讽道:“要真是这么通情达理,这儿的百姓至于被你们吓成这样?”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一个个子小却看上去鬼精鬼精似的瘦猴儿说:“这些人是官府派来的,我们是山匪,留着他们纯粹是自找死路,不如杀了的干净!”
许继眯了眯眼瞧着那人说:“哎哎,你这个不知悔改的玩意儿,明知是官粮还敢劫,不想活了你们?”
“官粮又怎么样?”那个精瘦精瘦的猴儿闻言急得要跳起来:“我们快饿死的时候不管,现在才来,你们早死去了?”
许继还想说什么,宋谦忽然起身,微微躬了躬身子说:“粮食是豫北送来的,现在,与京都毫无干系,这些粮是为了不让百姓饿死,我看各位也是被逼无奈,所以若各位愿意归顺豫北,我们便不会叫你们饿肚子,而且是作为豫北的兵堂堂正正的活着,如何?”
“你......”瘦猴儿偏头看了自家老大一眼后扬着下巴说:“你们说的倒是好听,自古兵匪不两立,万一你说话不算话,反悔了怎么办?”
看来这些人确实没有那么穷凶极恶,只是太蠢,为了要粮居然去长东闹事,分不清轻重。
“我们是否应该谈谈?”宋谦看向为首那个没怎么说话的人。
那人挑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瞧了他一眼后点头。
“宋谦,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宋谦挑着眉笑着看他。
“周云。”这人眼皮耷拉着,看上去像是身子不太好似的,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气力,穿着一件还算得体的粗布衣衫,但不知为何,宋谦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落草为寇的普通百姓,毕竟一般的人不会有他这样不卑不亢的模样。
不过他也没问,只是说:“周公子可愿意归附豫北?”
“抱歉,我想我还没有看到你的诚意。”周云依旧没有抬起眼皮,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退让。
宋谦笑着低下头说:“诚意当然有,只是不知周公子想要哪种?”
“愿闻其详。”他说。
宋谦说:“不追究过往,粮食,财钱,还是营里的位置。”
“我要留在商州。”周云说。
宋谦挑了挑眉说:“周公子,你倒是野心不小。”
“我不要实权。”周云说:“我只要留在商州。”
宋谦抿了抿唇说:“可以。”
“我的兄弟们会归顺豫北,你要答应我不追究过往他们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像普通的士兵一样,做得到么?”周云顿了顿出声:“我必须让他们活着。”
他应道:“那是自然,我来这里之前便从未想过要他们的性命。”
“宋公子来这里之前倒是盘算了不少。”周云这才抬头看着他说:“算得挺准啊。”
宋谦微微垂首说:“不敢,碰巧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时出发?”周云没有追问,似乎只在乎他的目的。
他笑了笑说:“不急,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得安顿下来才能带周公子离开,不急在这一时,周公子应该可以体谅吧?”
“恩。”他浅浅的应了一句。
他们谈完出去后听到许继扯着嗓子跟那个瘦的猴儿似的男子对骂,简直要把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便了,一句比一句难听,简直不堪入耳。
“许继,怎么回事?”宋谦打断他们的互相攻击谩骂道:“过来吧。”
“老大。”那猴子见周云出来急着走了几步道:“你没答应他们吧?”
周云面色不改道:“答应了。”
“为什么啊大哥?”猴子不情不愿的瞪了他们一眼说:“这些官兵一看就会诈人,奸得很,不值得相信。”
周云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当下这猴子便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