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掌门(8)
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我守在怀花楼等着柳思璋来找汝筠。在这之前我还拜托了汝筠,让她千万别告诉柳思璋我来过这里,汝筠没拒绝,只要柳思璋来找她,她是不会和我计较太多的。但我没想到,来到怀花楼的柳思璋,还带着个罔樨。
罔樨重伤。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不过地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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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之前,我和罔樨做了一个约定。
那是罔樨和柳思璋行加冠礼前一日,我嚎啕了一回,主要是因为罔樨。
说来也是挺那啥,我想得太多。青铜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门派里的小弟子,在年及弱冠时都要出去游历一番,而我的年龄比罔樨小,没法跟着他一起下山。所以我开始担心,担心罔樨下山历练时遇上命中注定之人,怕他承了掌门之位后就与我生分,又不知自己将来何去何从,再回忆一番过去,想着想着竟然就流出泪来,凉飕飕,惨兮兮,但是后山没人,所以我压根没有压抑自己的意思,干脆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一直到哭够了才擦擦眼泪恢复正常表情。
“阿一?你这是哭什么?”
完全没有脚步声,这突然出现的罔樨肯定已经在我身后站了许久了。
我慌慌张张地擦擦脸,胀着眼睛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开始哭的时候,”他坐到我身边,“你哭什么?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憋气?我给你出气。”
不说还好,一说就又激起我的眼泪,我只能把头扭开:“就是……就是时间久了得给眼睛泄洪,没什么。”
“没什么?”他不知用什么草戳了戳我的侧脸,“好吧,你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等到‘有什么’时我可未必帮你了啊。”
“……”
“你生气了?不理我?”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让我猜猜啊,你是不想我们下山?还是担心自己在青铜派里找不到新的玩伴?”
“……”
“其实我也挺难过呢,虽然有思璋同行,但我舍不得你啊。”
这话让我兀地一愣,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人不敢细想,我甚至不敢转身去确认他脸上的表情,唯恐这句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毕竟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但我的手被握住了。
他的手与我差不多大,这样的手,握起来应该是和握自己手没什么区别的,可那就是不一样。我仿佛中了毒一般,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发抖,而他手心的淡淡的热好似溶开的温酒,一滴滴地渗进了我的血液里,一点点地将所有的不安与焦躁溶去。
“被我拉住手,所以不好意思回过头来看我了?”
听到他的话,我立刻做贼心虚地转过头来,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没想到一下便撞进他澄澈温暖的目光里,怔愣片刻,我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故作凶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
“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有别的意思了。”他忽然收紧了手,我下意识去看他,罔樨微垂眼帘,那双眼眸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阿一你等着我,等历练结束,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我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他之口。
我是在做梦吗?这……这……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我,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眼睛原来可以瞪得这么圆啊。”他笑了起来,他此时的笑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这样可比哭鼻子要好看得多,我还是喜欢看你这副表情。”
“你……”我又是愤恨又是难为情地掐住他的手。
“嗯,我,”他颇为自得地将脸凑近我,“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哭啊。”
我吸吸鼻子,嗫喏一声。
他又牵住了我另一手,让我避无可避,接着问道:“回答呢?”
“……”
他笑得越发灿烂:“嗯?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说‘好’!下次门派大典,我在后山等着你来说那句话!”
我满心欢喜,只想着他早些下山再早早回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和罔樨的关系,从来不是由“等得到”或“等不到”这样简单的选择来决定的。那时缓缓流淌的寻常时光和青春岁月,到了某一个时刻,就会被全部收回,一点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很喜欢《日常》里的一句话:“我们所度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
第9章 我被人嫌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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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罔樨和柳思璋的加冠礼,但就在三更夜里,卫姨突然叫醒了我,她让我快些穿好衣服,离开此地,而老掌门和主母在另一个房间与吴叔和花大姐商量些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先让他离开吧,若是不成,我们就……就听从天意。”
“罔兄!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自然知道,”老掌门的声音顿了顿,“大不了最后是一死,你们能做到,我也可以,只是你……。”
“我与夫君同心。”主母的声音铿锵有力,“无论如何,我都共你一起。”
我其实听到了这些话,也隐隐猜到是出了事,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像以前那样,一如既往地顺从,听取长辈们的指示,收拾细软连夜离开了青铜派。
我想,毕竟是青铜派的掌门啊,我再没见过谁的武功比他还高了,不过是个小风波,我只管听话便是。
但后来的一切都让我追悔莫及。
老掌门与主母就去世在那一夜,在罔樨加冠礼的前夜。我逃走了,留他们守在青铜派。忽然失了父母的罔樨面对的是外敌内贼,险些丢命。罪魁祸首的华玉门隐藏身份穷追不舍,杀了许多青铜派门人,罔樨眼睁睁地见证了这一切,除了自保外无能为力。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度过那些天的,只知道后来再见面时,他穿着满是血迹的衣裳,坐在家人和师兄弟的尸体前,眼神里充满死意。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啊,他还是强撑着看向我,问道:“你受伤了吗?”
自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根本没有等他的资格,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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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守住的也只有“在他回来前不准哭”这个约定,仅此而已,好些年不曾哭过了,而眼下重伤的罔樨又让我马上要食言。
满眼都是血,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罔樨穿着血衣坐在大殿里,用仿佛死过一次的空洞眼神看着我。
再没有思考的余地,我恶狠狠地揪住柳思璋的前襟质问道:“你这一路是怎么照顾掌门的?他怎么会这样?”
柳思璋眼神涣散,但还是能回答问题的:“我们遇上了华玉门的人,我……”
“你做了什么……你一定是去打华玉门的人了,可你为什么要带着罔樨?他受了重伤!你想过自己能对付几个人吗就出手?我明明说过……我明明让你不要再动手!”
“啪!”
汝筠突然闪身到我们两人中间,狠狠甩我一巴掌:“不只是罔樨重伤,柳思璋也中毒了,你这些没用的话之后再问,救人要紧,给我让开。”
我捂住被抽打的左脸,睖睁着眼睛看着她,汝筠只是瞟了我一眼,立刻转身扶两人躺下,摸索出瓶瓶罐罐,哆嗦着手扯开两人染血的衣服。
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即便用再狠的语调也无法变得硬气:“我是让你叫思璋来,但没有让他这样来!你那该死的盐蛇在外间盒子里,滚吧!”
我一阵恍惚。
她说得对。
如果我不用那种方法叫柳思璋下山,罔樨也不会跟着离开青铜派,他们也不一定会遇上华玉门的人,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有的错一开始就注定了。
一步一步后退,我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个人,留下镶着美玉的发冠和一张字条后,我抱着盒子迅速离开怀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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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了?”容成寻目瞪口呆,伸出两个食指指向我。
我擦了擦眼睛,确实还有点湿,于是避重就轻:“你要的盐蛇我找到了。”
容成寻见我面色不虞,颇为惊奇:“你还有愁眉苦脸的时候,真是稀奇。”
“我不是福神,不会天天笑。”看他不借盒子,我直接打开盖子,将蛇倒在他身上,容成寻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去捉蛇,我走远后,听得他在后面骂了两句便消停了。
我实在笑不出来,就算我变得再麻木,与罔樨相关的事却永远能刺得我剧痛无比。
其他人或许还与我有些瓜葛,但唯独罔樨……他是实实在在的无辜者。
我和容成寻的计划还在继续。
事情闹大了之后,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得很迅速,就算我本人希望它慢一点,它也慢不下来。
不过我压根不希望它慢就是了。
青铜派终于成了众矢之的,连武林盟主都亲自出面,质问青铜派长老们是否藏匿了前朝余孽。
这问法实在很有气势,但其实本质不过是询问青铜派是不是藏了带来威胁的宝藏而已。
长老们的回答自然是“不”,不只长老,全青铜派的人都会这么回答,青铜派立足的山头不高,坡度也很平缓,能利用起来的地方早都利用起来了,不夸张地说,青铜派每一处都动过土,若有宝藏,早就发现了。除非有人能打洞打到山的心里,否则压根没地方可以藏得住所谓的宝藏。
其实武林盟主是想去搜查一番的吧,但是这事毕竟与朝廷有关,他若是太深入,哪边都不好交代,所以只能悻悻作罢,一时间也拿整个江湖的流言毫无办法。
武林盟主毕竟还是老派武林人的作风,讲究道义,束手束脚,但我并不讨厌他。若一定要将人分成坏人好人,那他算得上是个好人,当年青铜派出事时,他其实暗中扶了青铜派一把,做这事毫无益处,甚至可能引火上身,但他还是做了,若不是他那一扶,青铜派和罔樨也许就没了。
也亏得他是个重道义的人,如若他与华玉门抱团,那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至于华玉门,正如我所料,他们如愿做了朝廷的担保人,而且全门派都在协助朝廷搜查前朝宝藏的事情。
我和容成寻的计划中最关键的那部分,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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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成寻解开毒之后,我的情绪也恢复了平静。
他直直地看着我的脸,见我又露出略贱的笑容后,才稍稍放心,转而又露出嫌弃的眼神,将做旧的藏宝图递给我:“我已经将两地易区分的标志物都做了手脚,如果不提示,谁也不会想到这地图有问题。”
我仔仔细细观察藏宝图,确实是用心做出的图,关键标志物极为模糊,正好可以勉强辨识,而图的边边角角都磨毛了,无法靠周围的地形来判断所在地,这模棱两可的程度正是我所需要的。
“不是我夸,你这手艺真是一绝,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张假图,这质感,这旧痕,啧啧!”我拍拍他的手臂,容成寻不为所动,另起话题:“接下来把这个藏宝图埋到青铜派,再引人去挖……”
“不。”我将藏宝图放入了锦囊内,“那样太慢,现在又出现了更快更保险的办法。”
容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在发问。
“前几天罔樨和柳思璋下山,而且和华玉门的人打了一架,这完全可以转变成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