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上)(55)
想起潘广兴报来的消息,还有宋舟送来的那份资料,楼大帅的虎目闪过一道寒光。
鲁军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五六公里长的阵地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硝烟还未完全散去,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伤员的哀嚎。
看着被俘的安徽守军无精打采的蹲在地上,骑在马上的鲁军第十七师师长蔡光喜满脸得意的对身边的几个团长说道:“亏得大帅神机妙算,告诉下边的兄弟都给老子加把劲,等攻占了宿州,喝酒吃肉管够,要女人也有!每人再发十块大洋!”
“师座,湖北和河南那边还没消息,是不是等等?”
蔡光喜一皱眉,“二十一师那边怎么说?”
“吴师长正在请示大帅,不过师座,兵贵神速,若是时间拖得久了,恐怕宋舟那边就反应过来了。”
“宋舟?那老小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他那个儿子我知道,就差舔小日本的脚趾头了。”蔡光喜不屑的撇了撇嘴,“再给大帅发电报,不管姓袁的和湖北那个姓宋的怎么打算,咱们都要进安徽!”
“是!”
第二十一师师长吴祥麟接到韩庵山的回电,又得知蔡光喜已经带兵进了安徽,立刻紧随其后,不出几日,便兵临宿州城下。湖北和河南的军队也出现在了安徽边境,大有三面包围之势。
南六省的军部大员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妙,纷纷向宋武请战,宋武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去请示了宋舟,宋舟却皱眉训斥道:“看看你的样子,毛毛躁躁的,这才多大点的事!”
“可是,父亲……”
“行了,我都知道了。”宋舟摆摆手,“姓韩的想要安徽就给他!打下来了,他能不能占住还是两说。”
“父亲,您是说?”
“近水楼台的道理你不知道吗?河南和湖北,哪个不比山东离得近?”
宋武想了一会,恍然大悟,短时满面羞惭,“父亲,儿子错了。”
“你到底年轻,还得磨练。在鲁军进攻邳县的时候,你就该反应过来姓韩的想干什么!如果那时候给他来个两面夹击,再截断后路,包了他饺子,该哭的就是他了!”
宋武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也知道你为难,我一直没露面,下边有些人就不愿意听调遣了。”宋舟靠在床头,微微眯起了眼睛,“该让他们知道,我宋舟还没死呢!”
孙清泉站在门口,正要敲门进去,门却在这时从里面被拉开了,宋武看到孙清泉,薄薄的嘴唇勾起了一抹弧度,“姨父,你来了?”
“恩,我来看看大帅。”孙清泉笑道,探头朝病房里看了一眼,“大帅今天可好?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大帅的声音,中气十足啊!”
“好着呢!快进来!”
“姨父,你陪父亲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恩。路上小心。”
目送宋武走出病房,孙清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刚刚和宋武面对面的一刻,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宋武离开医院直接回了官邸,下人来报,川口商社的川口今造先生来访。
“川口?”
摘下军帽和武装带交给下人,宋武大步走进了会客室,果然,川口今造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宋君!”
川口今造站起身,向宋武问好,宋武的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突然跨前一步,一记鞭腿踢向了川口,川口大惊失色,本能的向一旁闪躲,宋武一击不中,飞快的欺身上前,曲起手肘,前臂用力的抵住川口今造的脖子,将他抵在了墙上,狭长的眸子像是带着血光,“川口今造,你还敢出现,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宋君,咳咳!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宋武的声音带着冷意,仿佛是毒蛇的信子,一下一下扫过川口的耳膜,“我父亲出事,你以为我查不出是谁做的?”
川口今造的脸色大变,“宋君,这话从何说起?”
“不用再演戏了。”宋武手上用力,几乎要压碎川口的喉咙,“别人或许认不出,但是,我却恰好在日本见过那些枪手的其中一人,可惜的是,他被当场打死了。”
川口今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过了一会,突然说道:“宋君,说出你的条件吧。”
“条件?”宋武看着川口,就像在看一个白痴,“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川口,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或者将你交给我父亲。”
“但你没这么做。”川口今造说道。
宋武没说话,突然狠狠一拳砸在了川口的腹部,川口张大了嘴,猛的咳嗽了几声,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宋武,你会后悔的!我是在帮你!”
“后悔?”宋武笑了,“川口,你太小看我了,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抢,去争,去夺!而不是让外人暗杀我的父亲,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帮我。”
宋武轻蔑的看着川口,“我想,我和你的区别就是,我是人,而你是个畜生!”
川口今造不可思议的看着宋武,他不明白,一向亲日的宋武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态度?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被这个人给骗了?
“宋武!”
“不必喊得这么大声。”宋武坐回到沙发上,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川口,论起玩阴谋诡计,华夏是日本人的祖宗。你之前带着泰平组合的今井一郎去见了郑怀恩吧?”
“你怎么会知道?!”
“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宋武笑了笑,“今井是个商人,也是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
”什么?!”
川口今造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就看到房间的门被推开,今井一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井?你?!”
今井一郎走到川口今造的跟前,脸上带着川口熟悉的笑,“川口君,容鄙人再次自我介绍,鄙人姓钱,单名一个朗字,祖籍福建,后迁至台湾,自祖父起旅居日本。”
川口建造猛然抬起头,“你?!”
“鄙人的确是泰平组合派驻到华夏的全权代表,这点请不要怀疑。”今井一郎,或者该说钱朗笑着道:“我是个商人,泰平组合的目的也是赚钱,只要能赚钱,商人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我不是同阁下说过,没有钱,就没有政治,更没有前途。”
“你们早就认识?”
川口今造厉声问道,今井一郎笑了笑,没有说话。宋武却拍了拍手,两个一身黑色短打的男人从房门外走了进来。
“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给他个痛快。”
“是!”
第二天,川口商社的社长被人发现死在了城外的树林中,他乘坐的车子轮胎被扎爆,司机头部中枪,川口身上一切值钱的物品都被抢走,腹部和胸部中了两枪,等被人发现时,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警察赶到之后,勘察过现场,将事件定为抢劫杀人案。至于凶手是谁,依据警察局长透出的口风,很可能是一股流匪,很难抓获。事情到了最后,顶多是从监狱里提出一两个死刑犯交代了事。
日本公使伊集院向南方政府提出抗-议,对南六省警察局的做法不满,要求必须抓捕凶手!
北方的司马君却恰好在这时向南方政府宣战!南方政府内部产生了分歧,一方主战,另一方主张议和,十分讽刺的是,主战的竟然是政府官员居多,而主张议和的却大多是南方各省手握实权的督帅!
郑怀恩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一个头两个大,他已经察觉到了形势对他十分不利,可却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南六省的军队突然行动,直接掐断了攻进安徽的鲁军退路,大有挥军北上的架势。能号令南六省二十多万军队,如臂使指的,除了宋舟,再没有第二个人!
宋舟就像是个定海神针一样,他一表态,主和的声音立刻被压了下去。此时此刻,郑怀恩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沮丧。
继北方宣战之后,南方政府也表明态度,向北方宣战。
得到消息的当天,楼大帅便下令在外贝加尔和额尔古纳河沿岸活动的两个团收缩兵力,不再挑衅俄军。在南满铁路附近驻扎的日军也被严密-监-视起来。同时密令,军队大规模调动之前,加快抓捕日本特务,尤其是和川口香子有关的一干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潘广兴和徐广治的接触更加频繁起来,也通过徐广治,认识了化名徐家成的川口怜一。
之前楼夫人和李谨言乘坐的车前被人投掷炸弹,并且炸伤无辜路人的事情第二天就见了报,大多数报纸都是实事求是的进行了报道,只有两家报纸,对这次事件大肆渲染,其中一家更是暗指李谨言做戏,收买人心。
李谨言看到报纸后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当时的确有自己的心思,可也不像报纸上写的这么不堪吧?通过哑叔查明这两家报纸都是华夏人办的,没有任何日本或者俄国的势力牵涉其中,李谨言也只能当这是为了博取公众注意使的手段,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李谨言的预料,其中一家报纸的确如他想的那样,很快偃旗息鼓,另一家报纸却开始变本加厉,甚至连他办厂的事情都被说成是”与民争利”,“仗势欺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饶是脾气再好,被人这么说也不可能不生气,“我不过是办了几家厂子罢了,怎么就与民争利,怎么就仗势欺人了?!我招谁惹谁了?!”
越想越生气,李谨言差点叫人去砸了那间报社!
他算是明白当初阮玲玉为什么会说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了,哪怕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可架不住好事者多,这两天关于李三少的流言在关北城逐渐多了起来,连楼夫人都有耳闻。
“这事蹊跷。”楼夫人坐在沙发上,自从大夫宣布楼夫人有喜之后,楼夫人就被重点“保护”起来,凡是劳心劳力的事情一点不沾手,倒是苦了李谨言,家里厂子两头忙,如今又被人这么泼脏水,不暴躁才怪了。
家里的几个姨太太和两个小姐也知道楼夫人现在不能惹,李谨言更不能惹,她们亲眼见了一次李谨言发火的样子,自那之后,都改变了对李谨言的印象,原来“老实人”被惹急了,发起火来才吓人啊!
李谨言本不想因为这件事打扰到楼夫人,奈何楼夫人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她直接把楼少帅从军营里叫了回来,说道:“你媳妇被欺负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吧。马上要去外边打仗了,不能留你媳妇在家里被人这么泼脏水吧?”
楼少帅点点头,二话没说直接带兵光明正大的去报社抓人,直接言明:“怀疑这家报社窝藏南方间谍!”
少帅发话,没人敢反对。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新闻-自由,言论-无罪,都是浮云。
等把人抓回来一看,所有人都有些傻眼,这家报社的主编竟然是个女人!之前在报纸上诋毁李谨言的文章,竟然也出自这个女人之手!
更加让人觉得头大的是,这个女人在被抓起来时,当场大声嚷嚷:“我是楼逍的未婚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抓人的兵哥和警察当时就傻眼了,转头去看骑在马上的楼少帅,谁知楼少帅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说道:“我妻子在家里,抓起来!”
李谨言得到消息之后也愣了几秒,去看楼夫人,“娘,少帅到底有几个未婚妻?以后会不会隔三差五的跑一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