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朕是傀儡(52)
贺鸿仪回到都城已有几个月,从严冬到春暖花开,陈原的势力已经全部退守西南,建兴帝伏宽也在护送下来到都城,在武英殿举行登基大典,朝臣们也经过贺鸿仪亲自择选之后大换血,一切逐渐恢复的井井有序,最起码表面表现的是那个样子。
但苍临知道贺鸿仪还是有心事的,因为西南陈原一时半会没法平定,他现在虽然总揽朝政,权势滔天,但离他渴求的那个位置终究还是差了一步,他等了那个位置已经太久,离的越近就变得越来急躁。
苍临知道朝中有些人已经在贺鸿仪的授意之下开始策划让新帝禅位,不日应该就会有动作。而苍临要做的,就是适时地推上一把。
他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任人欺侮又不知所措的小男孩,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足够耐心,也足够强大。
小黑还在床榻上睡的正香。当日贺鸿仪入宫之后,苍临便带着小黑从宫里搬了出来,搬进了贺鸿仪的将军府。小黑在宫里生活了三年,蓦地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大概会觉得十分的不安,便整日跟在苍临身后转来转去,连睡觉都要伏在苍临身边。
苍临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将军府,虽然这府里他曾经厌恶的人当日在城墙上都死于陈太后之手,府里也不再有人敢为难他,但他依旧厌恶这里,毕竟这里存留了太多他所讨厌的回忆。
但是他会依旧留在这里,就像他无比憎恶贺鸿仪,他依旧会在他面前做一个孝顺的儿子,这是他为了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必须承受的。
今日没有早朝,苍临难得多睡了一会,也可能是因为刚刚的那个梦让他无法苏醒。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呆,才将自己完全从那个陈旧的梦中抽身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床换了件外袍,声响惊动了门外的小厮,小声地询问道:“公子,您起了吗?要洗漱吗?”
苍临伸手替自己系好腰带,才回道:“好。”
房门从外面打开,小厮端着温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朝着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又退了出去。
苍临在宫里的那几年一直是跟伏玉互相照顾,其他的内侍鲜少打扰他们,以至于现在苍临也不喜欢别人出现在自己的房里。府里的这些小厮也都看的出来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秉性,跟他相处的时候更存了几分小心。
苍临撩了水洗脸,突然动作一顿,回手一拳就砸向身后,一个人影从他面前闪过,避开了他这一击,下一刻,苍临已经将铜盆端了起来,一盆水直接泼了过去,那人刚避开苍临那一拳还来不及反应,被这盆水迎面泼了一身。
“喂!”这人立刻抱怨道,“贺苍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我?”
苍临将空盆随手扔到架子上,翘了一下唇角看着荀成:“我好好的洗着脸突然被人攻击,怎么可能听得出来这人是谁。”说着,把一旁的干布递给他,“好好的还浪费了我一盆洗脸水。”
荀成接过那干布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衣服,却发现那水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衣服,气急败坏地将干布扔到苍临身上:“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苍临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衣箱:“里面有现成的衣袍,你随便找一件穿就是了。”说完他的视线从荀成身上掠过,有些讶异,“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穿的人魔鬼样的,不会是来看我专门穿的吧?”
荀成已经走到了苍临的衣箱前,将衣箱的盖子敞开,皱着眉头在里面挑挑拣拣:“你好歹也是上柱国大将军的小公子,怎么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苍临见他这副样子更是疑惑,在他印象里荀成一直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现在居然挑起了衣服,难得地升起了几分好奇心:“你待会究竟要去做什么?”
荀成终于找到了一件合适的衣服,也不在意苍临,直接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而后才在桌前坐了下来:“在宫里无趣的很,约了人一起去品茶,顺便过来看你一眼。”
“约了人?”苍临忍不住问道,“还品茶?我真的是忍不住想问一下这个人究竟是谁?”
“哦,你认识的,苏和。”荀成顺手从苍临桌上拿了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他约的我,那什么,之前偶然帮了他一个忙,他大概是想向我表示一下感谢吧。”
贺鸿仪回到皇城之后,荀成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功臣,毕竟这几年来没有他在朝中里应外合,贺鸿仪大概也没那么容易就入主皇城。但苍临清楚的很,荀成当初做那些,并不是为了今日的权贵,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只是为了除掉陈原,尽管苍临一直没有问过,荀成跟陈原究竟有怎样的仇恨。
“苏先生?”苍临微挑眉,从他恢复贺鸿仪家公子的身份之后,就跟苏和再没有过什么直接的接触。他与伏玉一起跟着苏和学了三年,最是了解此人的脾气秉性,也知道他对贺鸿仪这种人是如何的厌恶,现在他的身份袒露在他面前,苏和大概对他失望的很。
但是他还需要这个身份,所以也不打算去对苏和做任何的解释。只是偶尔的时候他会想,如果伏玉还活着,如果伏玉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不是也会对他十分的失望?
“你那个先生,大概是读了太多的书,又有一个太圆滑的爹,到了他这儿反而变成了这副样子。在翰林院被人针对还不自知,我看不下去便帮了他一把。”荀成说着,又喝了口水。
苍临只想着不去讨苏和的嫌,再加上苏坤那人本事大的很,人人都知道当初他与陈原交好,现在贺鸿仪当政,他的位置居然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甚至还趁着新皇登基加官进爵,让苍临在暗中忍不住怀疑,当初苏坤大概就与远在西北的贺鸿仪有所勾结。
有这样的爹在,苍临倒是一直没有担心过苏和的处境,现在听荀成说起才突然想到这人是如何的脾气秉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明日我会去趟翰林院。”
荀成笑了起来:“呦,开始摆起将军府小公子的威仪了?”
苍临垂下眼帘:“苏先生对我有授业之恩。更何况,当初他对伏玉也好的很,伏玉在宫里,人人都欺他是傀儡,唯有苏先生,是真的拿他当皇帝来对待。如果伏玉知道苏先生被人欺负我没有管,一定会生气的很。”
荀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人都没了,你还在意他会不会生气。”
苍临抬眼冷冷地瞪了荀成一眼,荀成只好无奈地摆了摆手:“是我说话不恰当,当我没说。”他转过头,目光从苍临的房内扫过,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房里的布置,是把当日长乐宫原封不动的搬了过来吧?那边那个书案,衣箱,还有你榻上那两个枕头,被褥。你是放不下了,还是就不打算放下了?”
苍临垂下眼帘:“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没有什么放不放下之说。”
“那,你亲自去监工淳熙帝皇陵建造一事呢?”荀成道,“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你与那早逝的淳熙帝感情深厚,加上你前几日推拒了贺鸿仪给你找的亲事,朝中有人开始传言你好男风,并且喜欢的就是……你以为贺鸿仪就没所察觉吗?”
“这本来就是事实,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若不是我发现的太晚了,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苍临淡淡地说道。
荀成低低地叹了口气:“纵使事实如此,但也没必要表现出来。贺鸿仪对皇位已经蠢蠢欲动,将来总有一日,这天下会姓贺,到时候不提复不复仇的事儿,你甘心让你那两个哥哥坐那个皇位?你以为到时候会有你的活路?”
“我不甘心,所以我故意如此。”苍临抬眼看向荀成,“贺鸿仪虽然认回了我这个儿子,但对比他那两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来说,我还是个外人。如果我野心勃勃,如果我表现出我对那个皇位巨大的渴望,反而会引起他的警示。但如若我足够谦逊低调,兄友弟恭,对他足够孝顺,又对一个已经葬入皇陵的人情深难忘,极易感情用事。贺鸿仪最多只会觉得我是一个不是那么有出息,但是很听话的小儿子,我那两个看起来感情很好,但都对那个皇位耿耿于怀的便宜哥哥对我也会放松警惕。”
他微微翘了一下唇角:“你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第六十三章
南夏建兴二年, 建兴帝伏宽下诏, 以自己年幼不能亲政, 上柱国大将军功勋卓越,为南夏开疆扩土,众望所归为由, 禅位于贺鸿仪,贺鸿仪三让之后,终于在亲信的劝说之下, 接受了建兴帝的禅让, 于武英殿登基为帝,定国号为周, 改元元征。立长子贺赭齐为太子,次子贺殷治为楚王, 幼子贺苍临为晋王,各置府邸, 参议政事。
封南夏逊帝伏宽为越国公,车服礼乐仍循南夏旧制。至此,苟延残喘了几年的南夏皇室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彻底亡国, 伏家坐了数百年的江山从此易主。
不过这些都跟苍临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南夏皇室对他来说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个人而已。那个人不在了,这江山换谁来坐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每日大多的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新府邸,除了例行上朝,入宫跟贺鸿仪问安, 再不然就是到皇陵去看看淳熙帝陵的修建情况,剩下的时间都呆在府里,读书练字习武。对比其他两位皇子门庭若市,访客诸多的府邸,他的府里也冷清的很,除了荀成几乎再没有来客,荀成大多数的时候又都是直接翻墙而入,从来不会走正门。
新帝已经登基,朝臣也开始各做打算,虽然如今太子已立,但贺鸿仪正值壮年,变数极大,将来这个皇位由谁来坐,还未必说得准。太子与楚王都是从小跟着贺鸿仪在军中长大的,到如今已有自己的亲信,一个想要坐稳太子之位,另一个又想要上位,在朝中也开始了明争暗斗,各自拉拢人脉。
太子贺赭齐在河东与赵楹僵持数月,虽然没能拿下河东,却拖住赵楹,让贺鸿仪的计划得以实现。而楚王贺殷治则跟随贺鸿仪从西北直至皇城,一路上鞍前马后,更是讨得贺鸿仪欢喜。却唯独苍临,他既不是嫡出,又不是在贺鸿仪身边长大,父子感情并不深厚,他在朝中也并无基础,朝臣们的抉择之中很容易就将他忽视。
不过也总会有人剑走偏锋,毕竟其他两位皇子的亲信都是他们这几年在西北所积累,还有就是妻族的关系,原本南夏朝中的这些旧臣就算选择了阵营,也很难受到重用,而苍临虽然暂时看起来在势力之上不及其他两位皇子,但如若能用心经营,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得到那个皇位。
但苍临却根本不懂一样,丝毫不理会这些人的试探,每日本本分分,在贺鸿仪面前唯唯诺诺,面对两个兄长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底气,久而久之,那些对苍临还抱有希望的朝臣,也渐渐打消了在他身上的心思,苍临那两个斗的正凶的便宜哥哥几经试探之后发型苍临对自己似乎并无威胁之后,便不再理他。连贺鸿仪本人也逐渐发觉自己这个几年不见的小儿子除了乖巧听话,再没有别的本事。到底不是自己一手调教,总归是差了一点,这样的儿子封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至于皇位,是万万不能考虑的。
荀成向苍临复述这话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现在连你父皇都这么说了,朝中只怕再没有愿意在你身上押注的人了,你现在的存在感可是降到了最低,一切都按着你的计划进行了。 ”
苍临笑了一下,顺手拿起茶壶斟满自己面前的茶盏,先放在鼻尖前嗅了嗅,然后才喝了一口:“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叫我出来喝茶?”他们现在正坐在茶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他们的位置正对着下面的台子,一个中年人正在上面说书,时不时地博得满堂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