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98)
顾守毅愣住,语无伦次地道歉起来:“那是我不懂事,对、对不起……”
顾小灯摆摆手:“不用道歉,其实你现在口口声声地喊我哥,反倒让我有些不适,我此时若仍是顾家的‘表公子’,我会更自在些。”
顾守毅眼泪打转,难以置信:“你……不认我们了吗?”
顾小灯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找块帕子给他擦擦泪痕:“我是觉得没这个必要。顾家四公子是顾瑾玉,不是我,我不需要拨乱反正,我不想当。”
长洛不适合他,顾小灯从一开始的期待融入顾家到断绝念头花了五年光阴,七年前若是不慎真成了高鸣乾的侍妾,他就当还了顾家的照拂,但现在是七年后,他也庆幸到了七年后。
顾守毅见他并无转圜的余地,委屈蓬勃外泄了:“那顾家四子是谁呢?没有了。你消失之后,定北王不让我再称他为兄长,他单方面断了和顾家的十七年,不认这个身份,撕开伪装后就像个没有心的机器。这王府里的心那么少,三哥对长洛一切不管不问;二姐即便不是自身难保也不会关切我们什么;父王能为了捍卫国土的大义名头就连夜去射杀和亲的长姐;母妃、母妃视子女如羔羊,如稻草,如旧梦……”
顾守毅握住了顾小灯的手,央求:“四哥,你不要不认我们,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们了,这儿就没有正常人了。”
*
顾守毅呜咽了许久,听得顾小灯又是尴尬又是不好意思。
这个顾家幺子,甚至不知道记忆模糊的长姐顾仁俪并没有葬身在北境,顾瑾玉连这都瞒着他,顾小灯便不知道该不该提。
顾守毅没有待太久,就有一个暗卫赶来耳语,顾守毅只能止住泪意,眼圈通红地小声解释:“四哥,母妃在宫里想见我,我得走了。”
顾小灯只得目送他走,心里碎碎念,当年的二皇子高鸣乾和当今的女帝高鸣世,原来都不是好东西!
正摸着小配在心里絮絮,顾仁俪便和祝弥一块来了。顾仁俪一眼看出他的伤心,放下食盒走来轻捏他的脸,笑问:“谁惹小灯不高兴了?”
顾小灯把脸凑去给捏,直接转述:“长姐,刚才守毅来了,和我说了些宫里的事,听得人愁云惨雾的。”
顾仁俪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显然是得知其中曲折的,但她只是沉默片刻,劝慰道:“各人有各路,各路有各命,他们的命你掺和不来,就当听了几出难念的经,多的不必往深了想。”
顾仁俪连哄带顺地把顾小灯拎到年夜饭的桌子上去,见顾瑾玉没来也不多问,只招呼顾小灯吃她亲手做的几道佳肴。
顾小灯的精神劲好了些,不多时,祝弥那楞头弟弟祝留探头探脑地来了学舍,贼头贼脑地给顾小灯行礼:“公子,我哥都来你这儿蹭饭了,那我能不能沾沾他的光来讨两口甜饭啊?”
顾小灯听他油嘴滑舌,便随他去,祝留又厚着脸皮说道:“那公子能不能再发发恩典,让我主子沾沾我的连环光,也来喝两口汤啊?”
“连环光”这个现编词惹得顾小灯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哭笑不得地后仰:“那我不给沾,这桌饭有我就没有他。”
祝留唉声叹气的,贱嗖嗖地搂了搂祝弥:“好吧,没用的亲哥,你的光环就到这为止了,你在这吃好喝好,弟弟我去照看不成器的主子了。”
祝弥无语地拍开亲弟弟的手:“滚滚滚。”
顾小灯顺顺喉咙,自忖他们这才像兄弟模样,随即叫住要闪出门去的祝留:“等等!我问你个事儿,你主子一直没打算告诉我的样子,那我问你也成。”
祝留还兴高采烈的:“您只管问!”
他心想若是被追问了什么情意方面的,说漏嘴也是“无可奈何”。
顾家所有长眼的人都在助攻之中,祝留是最纯粹也最简单的,就是希望自家主子好受。
结果他听到主子的心上人笑眯眯地问:“我义兄张等晴在哪个外州?又在那外州的什么具体位置?把他的所在告诉我,我来年好去找他。”
学舍里陷入一片寂静,便是小配都不叫了。
顾仁俪先开口:“小灯,你想离开长洛?”
顾小灯揉揉后颈:“是啊,来年我想出去。落水前的五年,我连长洛都没怎么出去过,如今醒来大半个月,也一直在这东林苑里打转。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我与我等晴义兄分别了这么多年,于我只是五年,于他却是十二年了。”
他看向顾仁俪:“长姐,长洛难念的经太多,吊诡的人不少,这里不那么适合我,我想去看看江湖,看看我哥。”
而后他看向祝留,眼睛亮晶晶的,有嗔怨有无奈:“你要是不告诉我,就回去转达你那主子,他想要的东西,我不想给,我就想走。”
*
祝留把这句话转达给顾瑾玉时,摸着后脑勺还有些自责:“主子,是不是我把事情搞砸了,公子才想离开你啊?”
顾瑾玉意外的镇定:“跟你无关。”
祝留急得跺脚:“那他要是真走了,你怎么办啊?好不容易等了七年,人又要走了,你不会又寻死觅活吧?”
顾瑾玉坐在门槛上,半身沾了雪,认真又恍惚地回答:“谁说我要和他又分离了?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给他开路就好了。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小灯想离开,只是他想到外面去,不是想离开我。”
祝留心想,这两件事难道不是一起的?
顾瑾玉转头对身边的位置说话,仿佛那空位真坐着一个虚拟的顾小灯:“今晚顾守毅不是去见你了吗?你是什么反应?还有长姐也在,这些顾家的人怎么都留不住你,一个个都这么没用……”
祝留见状便知道他又犯糊涂,赶紧到他旁边去大力拍拍:“振作啊主子,你要是这么颓唐,我们这些人的主心骨还指望谁去。也许长洛真不太适合公子,去江湖就去江湖吧,西南那边千机楼的事端越闹越大,从各处消息传来看,高鸣乾那狗杂碎的踪迹也在那一带。陛下对此相当在意,公子如果要走,主子你正好跟着一起对不对?长洛有我和王女,你可以放心去追公子。”
顾瑾玉神智恢复,坐直了揉眉心:“我知道,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那千机楼再继续扩张下去,能把张等晴的神医谷平推了,小灯要去找他,我岂能坐视不管。”
“就是,那邪派一日不除,江湖就一天不宁。”祝留说着继续掰着手指出主意,“还有啊,刚才公子说,他待在顾家的这几年里都没出几趟家门,在他走之前,你就悄悄摸摸地带人家到处去逛逛,一点情趣都不懂,就只会自己坐着发呆发疯。你等着,我待会连夜去市集上搜几本情情爱爱的话本来给你当参考,你是过目不忘的人,就算在这事上蠢的没边,但话本看多了,应该也能开窍一点吧。”
顾瑾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活腻了吗?”
“我可是以过来人身份给你提指导意见的。”祝留信誓旦旦,“而且,我觉得公子也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人家就不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怂瓜,你知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干什么吗?”
顾瑾玉皱眉,狐疑地盯他。
祝留神神秘秘:“公子在喝小酒。”
顾瑾玉勃然大怒:“他身体刚从风寒里好转一点!喝这种伤身的东西,你们一个都没有劝的吗?”
祝留赶紧挥手开脱:“我们当然有劝,但公子说了,年节守岁辞旧迎新,就该饮一杯新酒。嗐!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重点。”
祝留分析得头头是道:“主子你想啊,公子当初就是因为喝了苏明雅递给他的那杯混账酒,他才不幸流落到狗杂碎的营帐里去,若是旁人,只怕是会对酒这种东西留下点阴影,至少会在一段时间内滴酒不沾。可是公子不会,他就大大方方的,没什么阴霾地笑着自斟自饮了,他一点都不怕的。”
顾瑾玉眼神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