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40)
天气严寒,户外已结冰,昏暗的营帐内却没有任何取暖的炭火,盛红衣小心走进来,轻声禀报道:
“主上。”
贺兰阙轻轻点头,背对着她,示意她进来。盛红衣不敢马虎,谨慎上前,将托盘轻轻放在贺兰阙前面的桌上。
贺兰阙轻轻瞟了一眼面前的金碗,金碗内盛着红红的粘稠液体,闻起来有一股血腥之气,男人端起来一口饮尽,盛红衣偷偷看着他喝完了,又颤抖着要帮他解开衣裳。
贺兰阙制止道:“我自己来。”
男人语气冰凉,等盛红衣离开了,才脱下外袍和里衫,露出肩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那是前几日撤退时,顺城的守军偷袭他留下的箭伤。箭头没入了骨肉,取出来有些麻烦,且箭头带毒,附近的伤口已经溃烂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为自己换药包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等药换好了,又冷冰冰地走到外面。
邺封半夜睡不着,大冷天跑到屋顶喝酒看月亮,微醺之际,竟然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也上了屋顶。
明月如盘,贺兰阙一身玄色衣衫,墨发用金冠高束,面朝北,身形如玉,背影比户外的大雪还冷漠几分。
邺封踌躇上前,行礼道:
“主上。”
贺兰阙瞟了他一眼,男人此时没有戴面具,一张冷白的脸如同冻了几夜的寒冰,根本没有表情。
邺封瞟着他完好的侧脸,只觉得他出关后愈发捉摸不透了,一靠近就觉得寒气入骨,微微忧虑道:
“主上的伤好些了吗?”
贺兰阙道:“嗯。”
邺封便再无话说,正想找个理由退下时,贺兰阙道:
“你可去过熠都?”
当初为了刺杀林琢玉,邺封混进去熠都几次,便点头道:
“属下去过。”
贺兰阙微微点头,又道:“明日亥时,你与我一同前往熠都。”
邺封自然听命,贺兰阙又道:“此事无需告诉任何人。”
邺封疑惑地看着他,只是他与主上单独去?不过贺兰阙什么也没说,交代完后就离开了。
第77章
贺兰阙自铜棺内醒来后,一直由盛红衣悉心照料。
他练的玄天功源自陈安帝,陈安帝生前一直醉心于长生之术,举尽国力寻来不少术士,又参透各类武功秘籍,研究出了这么一套阴邪的武功。那武功有利有弊,最大的弊端便是若重伤垂死,会造成心脉全无的假象,此时若斩掉他的头颅,则再无生还的可能,若将其护在安全之地,再辅之以疗伤的宝药,则过几个月身体就会复原,宛如破茧重生。
只是重生之后,记忆会有短暂的浑浊,不能识人,需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慕容情知晓一些陈安帝秘辛,在贺兰阙沉睡在铜棺内那几月,花重金从南疆巫族那里购来一味蛊毒。
此蛊名叫绝情蛊,功效只比绝情丹更甚,种入人体内之后,会忘记心爱之人。蛊虫会沿着血肉游进人的心脉,需用心血供养,若是动情,则会遭受啃噬心脉的剧痛。
此蛊不可祛除,直至心脉啃尽,至死方休。
慕容情一心谋划大业,决不允许贺兰阙因私情所困,玄天教源自百年前陈朝的禁军,第一代教主就是陈安帝的禁军统领慕容宇恒,建教的初衷就是恢复陈朝霸业。慕容情作为慕容宇恒的嫡系子孙,宁愿尊贺兰阙为帝王,也不愿看到他为一个蠢人放弃整个天下。
顺城近在咫尺,熠都也危机重重,筹划百年,玄天教终于从地下来到了地上,整个南域都已经统一,北原也岌岌可危,霸业即将完成。
只是北上的兵力遇到了极大的险阻,三十万攻城大军折损了十万,而熠都,奉愠天挺过了顺城危机,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反攻。
寒冬凛冽,整个北原都被茫茫的大雪覆盖,此时交战,对双方而言都是不利的时机,战事暂时止息,两国大军隔着阳城外的沧粼河驻扎,相互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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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邺封果然随贺兰阙前往熠都。此处离熠都还有数百里,快马只需三日赶至,贺兰阙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只带了邺封一个属下。
身为帝王,此行是大忌,不过男人根本没有任何犹豫。
熠都似乎有一样重要的东西,那样东西驱使他征战数年。即使慕容情拥他为帝,所有人都以为虞皇征战是为了帝位永固,但贺兰阙却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隐约在他梦里出现,并且指使他不断北上。
第78章
风雪交加,旅途艰辛。
大雪覆盖了进城的路,路上寒风暴雪,连邺封也觉得承受不住。
贺兰阙与邺封一人一匹快马,顶着暴雪赶至熠都城外。熠都严防死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守军,壁垒森严。
邺封不知贺兰阙此行目的,贺兰阙也没有告诉他心中的疑虑,自铜棺内醒后他不信任任何人,唯有邺封对他忠心不二。
破晓之前,驻军最是疲惫,二人乔装易容一番后,沿着北方的城墙翻越,悄悄潜入了熠都。
贺兰阙行踪诡秘,数里外根本无能能察觉他的气息,邺封由他亲自培养,武功也出类拔萃,常人难敌。
潜入熠都城后,贺兰阙直奔皇城,皇城相比熠都更是守卫森严,连一只老鼠都难以出入。
皇城内全是达官贵族,龚王府紧临皇宫,守卫十步一人,地面与屋顶都有重重的守军,每人持令牌才能出入。
贺兰阙命邺封在皇城内潜伏接应,只身一人潜入了龚王府。
龚王府一处偏殿内,灯影朦胧,供桌前的香炉内青烟袅袅,幽静安宁。
宝相庄严,殿前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剃度的老妇人,正虔诚地念经祈福。
那师太潜心贯注,祈福之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无声无息地走来一个人。
贺兰阙默默地看着那个妇人,一股隐秘的指使指引他来到这个地方,他看着那个妇人虔诚安静的模样,只觉得内心也受到佛法洗礼,安宁了许多。
净音又为佛堂添了香火,转身之时看到身后的高大男子,骤然怔住。
男人一身黑衣,样貌陌生,眉宇之间有浓浓的煞气,不似府内的守军,净音以前也没见过,且此人无声无息地闯入了佛堂,让她心生怀疑。
男人冷漠地打量她,净音问道:
“施主为何在此?”
贺兰阙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这位妇人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净音不愿招惹是非,念了一句佛号道:
“贫尼只是一出家之人,法号净音。”
贺兰阙默默地打量她的眉眼,在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股气息极是淡薄,但却和峮虞山有关联,男人质问道:
“你可知世上有一种长青之树,那树的果实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果然,净音神色大变,不安地看着他。贺兰阙确定了心中所想,疑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会知道此树?”
净音掩下慌张,不愿牵扯是非道:
“施主恕罪,贫尼一概不知,即使有所耳闻,也是前尘之事,如今贫尼已出家,只愿在青灯苦佛旁了此残生。”
贺兰阙不放过她道:“既已知道,为何隐瞒?你可知我是何人?”
净音摇头道:“贫尼不知,也不想知道,只求施主莫要再追问。”
她说完就欲离开佛堂,贺兰阙也没有阻拦,只是等她走后,一个人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打了会儿坐。
静音也没有将这个奇怪的人告诉任何人,傍晚再来的时候,贺兰阙居然还在。
净音默默关上门,看着那人寂然的背影,轻声问道:
“施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贺兰阙静静睁开眼睛,望着面前慈悲肃穆的法相,淡淡道:
“我确实有一事不解。”
“施主请讲。”
“自我记事以来,一直有人叮嘱我做一件事,但我不知为何要做那件事。”
净音与他谈心道:“何事?”
贺兰阙看着佛像悲悯的眼睛,沉声道:“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