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68)
容策情急之下差点没把陆青石的腕骨捏碎,宋予衡手指勾到他的衣袖,极轻微地拉了拉,容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手赔礼,陆青石哪敢受他的礼,诚惶诚恐道:“下官定会竭力帮督公诊治,这是为医者应尽的本分。”
宋予衡问:“陆院判是何时为本督替换的九味丸?”
九味丸无药可解宋予衡比谁都清楚,陆青石说能治,必然是暗中在九味丸上做了手脚。
陆青石反问:“督公为何从不想着为自己留条生路呢?”
“以前……以前没想活着。”
“督公为西秦殚心竭虑,下官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护佑督公平安康健,给你谋条后路。”陆青石老泪纵横,“以后万不能再如此糟践身体了,下官以后每日会过府为督公施针引毒,辅以温和进补的汤药,调理上两年便能大好了。”
容策郑重道:“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比如日常作息、饮食忌口?”
“辰时起酉时息,膳食荤素搭配能多吃便多吃些,人不吃饭哪能有精气神,殿下不要由着督公的脾气三餐不定,忌酒、忌辛辣……”陆青石爱操心,唯恐容策记不住,“下官还是给殿下列张清单比较好。”
“劳烦陆院判了。”容策站在陆青石身后认真看他写字,沉思片刻道,“回头本王让掌厨也列个膳食清单交给你过目,有何不妥可告知本王。”
宋予衡指腹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心里翻涌起陌生又熟悉的满足感,矮几上的芍药花含苞待放,庭外落雪压折竹枝,湘君走起路来的环佩叮当,齐湘嗑瓜子剥花生的窸窣声响,还有容策反复征询陆青石意见的交谈声。
俗世烟火,他太贪恋了,他少时就极喜欢这热闹的人世间。
待送走陆青石,容策拿着药方翻来覆去的看,简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宋予衡看他笑也跟着笑,容策雀跃道:“予衡,你的身体能调理好了。”
“嗯。”
“予衡,我们可以长长久久了。”
“嗯。”
容策理智回笼后总算发觉自己此刻是何种狼狈形态,他怕熏到宋予衡立时去偏厢沐浴更衣了,湘君端着米粥撩开虾须软帘,眼圈红红的,一看就大哭过一场,她把米粥放在侧旁,扶着宋予衡起身,在他身后垫了两个软枕:“督公,我喂你喝粥。”
宋予衡无奈:“又不是病得动不了,哪里用得着你喂。”
湘君坚持要喂,宋予衡索性随她,湘君笑起来杏仁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方才听到陆院判的话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可真是个大好人,改日我要给他立个长生牌位日日参拜。”
宋予衡一碗米粥刚喝完,容策就沐浴回转了,湘君抱起托盘溜得比兔子还快,临走不忘熄灭外厅的灯烛,贴心的关好房门。
容策躺在床榻外侧,伸手自然的把宋予衡揽入怀中,隔着单薄亵衣宋予衡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晋州一役可有受伤?”
“你请求老师与我同行,还能出什么事?”
宋予衡指尖轻扫过容策侧颊结疤的细小伤口:“骗人。”
容策包裹住他的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没事。”
宋予衡抬眸温情缱绻道:“破相了,我可就不喜欢了,贵为太子殿下也不好使。”
容策欺身把他压在身下:“好,谨遵太子妃口谕。”
正月十五,朝堂禁令未撤,不允许举办花灯集会等人流量密集的活动,百姓只得居家过节,宋予衡卯时就醒了,被迫赖床赖到辰时才起,湘君伺候他穿衣洗漱,只说衣物是容策特意准备的,必须穿。
朱红色四时花卉暗八仙提花广袖罩衫,几十种红色系丝线在袍角、袖口绣了疏疏落落的竹叶纹饰,里衬荔枝红宽袍,袖口领口绣了鸾凤夔龙纹纹饰,里衫也替换成了绛红色,腰间系着赤红双鱼佩,同心梅花络下垂着正红色流苏。
乌发全部用金冠束起,鲜亮的颜色把他的五官轮廓全部凸显了出来。
他往常穿得朝服也是红色,却总给人种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感,不似这般光彩照人,宛若冬日暖阳下得倚栏芍药,雍容清贵。
督公府上下忙忙碌碌,河伯说既然不能出府,便在府内举办自家的花灯会,一早婢女侍从就开始挂各式花灯,容策去北府衙处理上元节后各州县疫情防控问题,宋予衡忙于政务忙习惯了,接连几日未能亲自过目各州府奏疏,只听齐湘汇报结果总有些不踏实,吃完早膳也去了北府衙。
医署研制出的治疗疫症的药方效果显著,疫情得到了有效遏制,容策与六部尚书商议完疫情后续处理问题时差不多也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李龚埕有心想询问宋予衡的病情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容策开这个口。所有人对俩人的关系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搬到明面上挑明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可是他们未来要效忠的君主,他虽然想知道但绝不能先开这个口。
李龚埕偷偷瞄了眼姚殊,这人说话言简意赅,话少让人容易会错意,还是不要随便冒险了,于是他用胳膊肘戳了戳褚成钟:“褚大人,趁着用膳间隙我们向殿下打听打听督公的身体状况吧,殿下肯定知道!督公那日吐了那么多血,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晚上老做噩梦。”
褚成钟抵唇轻咳,韦周偏头看他,褚成钟道:“韦大人,葳蕤殿总督办是宋督公,上元节后是否重新动工,你不需要去请示一下?”
韦周恍然,在朝服里摸了半天摸出本厚厚的奏折:“殿下,你与督公日日耳鬓厮磨,想必呈递奏折很方便,能否劳烦代为转交?”
李龚埕以手扶额,娘哎,茶余饭后谈论的话本子是能在主角本人面前说的吗?死脑筋,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可真厉害。
“什么耳鬓厮磨?”齐湘掀开厚重的门帘,宋予衡迈步而入,目光一下子就落在容策身上,他身穿太子规制的赤红蛟龙袍,腰间也系着块双鱼佩,宋予衡欲盖弥彰的用宽袖遮盖住了左腕上与容策一模一样的佛珠。
李龚埕冲着褚成钟使眼色,韦大人所言不假,耳鬓厮磨的佐证,褚成钟阖了下眼以示应答,然后上前一步解释道:“韦大人表述不清,他说他收集了些京中时兴话本想拜托殿下转交给你解闷消遣。”
宋予衡随意应道:“哦,那便送来吧。”
“我没有……”
李龚埕及时捂住韦周的嘴笑呵呵道:“韦大人久不见督公,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所有人看到健康的宋予衡完全忘了前日被朝堂审讯支配的恐惧,围着他嘘寒问暖,说话声音大了都怕吓到他,这个问送去的老参入没入药,那个说母鸡汤补身体最朴实,宋予衡难得好脾气的同他们闲话了一盏茶的工夫,右手不自觉的开始摸桌上的公文。
容策道:“今日是上元节,诸位大人整理好公文便早点回府陪家人过节吧。”
“是。”
宋予衡随容策出了北府衙:“仗着本督宠你,殿下是愈发长本事了。”
容策抱他上马:“带你去个地方。”
容策带他去的地方是旧时东宫,虽已命人重新打扫修整过,依旧难掩荒芜萧瑟,宋予衡沿着回廊往里走,小花厅中的海棠花树,四季堂前被他喂死一池锦鲤的藕花池,练剑时划坏的珍品太湖石,喝酒赏雪晒太阳的湖心亭……容承寅也曾护佑他过过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
东宫祠堂中只摆了容承寅与杨辞书两个牌位,容策与他一同焚香叩拜,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容策曾说他有时候会想,如果父亲能再强大一点,是不是母亲不必颠沛流离,他也无需步步为营。
他会,宋予衡相信他肯定可以做到,可然思啊,你不知道你父亲已经在自己的能力所及范围内拼尽全力了。
回到督公府时天色已晚,身穿桃红袄石榴裙的婢女往宋予衡手中塞了枝桃花道了声吉祥如意,宋予衡环顾四周,触目所及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盏引路的素纱宫灯,他疑惑的挑眉:“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