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139)
“漫漫长夜,何妨找些事情给自己做呢。”秋濯雪含笑转向越迷津,主动伸出手去,“杀人者伤重,必然走不长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越兄来么?”
越迷津叹了口气:“走吧。”
秋濯雪挑拣了几根枯枝做成两束火把,两人举起火焰照耀地上的踪迹,悉心找寻片刻后,总算从朝北的叶子上看到鲜血蔓延而去。
两人循着血迹一路前行,忽听见远处隐约有人声响动,紧接着就是刀剑相击的铿锵之声,秋濯雪暗叫不好:“糟了!他们还有埋伏!”
既已听见动静,两人就不再慢行,而是追着声音翩然而去,只见树林尽头露出一大片草地上。
月光盈盈,星光灿灿,将草地照得分外明亮,只见几人战在一处,模样甚是混乱。
越迷津看得仔细,穿夜行衣的五人正在围攻当中一人。
在越迷津认识的人当中,伏六孤虽有鲜卑血统,但是更多体现在他的白肤黄发之上,观其面容,仍能感到中原风情;可眼前被围攻的人却与伏六孤正相反,黑发微卷,高鼻深目,肤色偏褐,看起来实打实是个异邦人。
那人面容毫无血色,还有浑身上下几处流血不止的伤口,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泡出来的,手中的弯刀在重重鲜血覆盖之下,已显得黯淡无光。
然而当这刀客舞起弯刀之时,刀光又若银练,掀起重重血光。
弯刀客之势虽悍勇威猛,但怎奈已是强弩之末,五人又甚是谨慎,纵然他意欲以伤换伤,也不见半点效果,。
“卡拉亚?”秋濯雪在看到弯刀的痕迹时就已经有所怀疑,可亲眼见到本人时,还是不免惊讶。
越迷津听他一口道破名姓,淡淡道:“你认识的人倒是不少。”
想到认识卡拉亚的来龙去脉,秋濯雪不禁看了一眼越迷津,有些忍俊不禁,也不便此时解释,就道:“我与他相识,他不是个坏人,咱们且救他一救。”
江湖上杀人买命的勾当不少,杀手们往往买一赠一,包了灭口。
见着丛林里钻出来两个不速之客,为首之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令道:“杀了他们——”
两个杀手当即跃出阵来,拔出明晃晃的钢刀劈砍而来,他们的招式并不花俏,也不繁杂,只为最干净利落地杀人。
秋濯雪游身离开,翩然越过危险的刀锋,微微笑道:“我去救人,这两人就教给越兄你了。”
他话音才落,两名杀手已软软倒地,咽喉上一抹血线,鲜血都未来得及反应,姗姗来迟地喷涌而出。
越迷津出剑之快,简直让人意料不到;秋濯雪身形之快,更是犹如鬼魅在世。
五人转眼就只剩三人,几乎傻了眼,谁也未料这几乎到手的买卖居然闯进来两个煞星,为首之人当即怒吼一声,拔刀向秋濯雪迎去。
秋濯雪瞧也不瞧他,屈指一弹,偌大一柄雪亮的钢刀竟瞬间寸寸崩裂开来,震得为首之人几乎把控不住,虎口已然崩裂。
不过数息之间,另外两人也已死在越迷津的剑下。
秋濯雪轻轻一叹:“越兄杀性未免太重了一些。”
“既在刀口上舔血。”越迷津走过他,踏过青草污泥,覆水剑于空划出一抹霜色长虹,重归鞘中,“就该做好被杀的准备。”
为首之人愕然地看着他们二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已彻底倒下,一抹血线在喉上缓缓显露。
转瞬之间,在场的六人就只剩下卡拉亚站着,他满面鲜血,看上去甚是恐怖,似乎对二人的搭救浑然不觉,而是沉默无声地再度舞动弯刀,杀手既已倒下,他就向两人挥来,似丧失了神智一般。
刀势凌乱,秋濯雪侧身避开弯刀,轻呼一声:“卡拉亚?你不认得我了?”
卡拉亚闻声再劈,秋濯雪正欲退身,眼前忽然横来一物,架住了弯刀。
越迷津用覆水剑的剑鞘挡住弯刀攻势,卡拉亚拉拽不得,他这才有空凑近观瞧,看着卡拉亚无神的双眼,终于显出一点讶异来,口吻仍是平平淡淡:“他已昏迷了,是身躯强撑着还在进攻,若无人阻挠,要么被人杀死,要么自己力竭战死。”
这种状态对习武之人都算得上是罕见,需要极顽强的意志来克服身体上的习惯,更需要身体千锤百炼之后对招数的熟悉。
越迷津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欣赏之意,不再无动于衷,于是用剑柄挽过弯刀,剑鞘在卡拉亚的脖子上重重一击。
饶是卡拉亚如何悍勇,也再难承受,当即往后倒去。
秋濯雪就站在旁侧,赶忙伸出手来将人接住,只见卡拉亚唇色青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正昏迷不醒地倒在他的臂弯之中,于是赶忙伸手将卡拉亚的穴道点了,先为其止血。
“你先为他疗伤。”越迷津走上前来,看情况严重,不由得眉头紧蹙,“我去牵马,得找个大夫给他才行。”
他说话做事都极干脆利落,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转过身去了。
秋濯雪应声,将人平放在地,撕下自己的衣摆,把卡拉亚身上几处伤口勉强包扎一二,卡拉亚伤重昏迷,只是迷迷糊糊地发出几声梦呓,手中还紧紧攥着弯刀不肯罢休。
等待越迷津牵马归来的时候,秋濯雪心中暗生疑窦。
卡拉亚来中原才不过几月,怎会招惹上仇家?
这些杀手武功不差,行事也算谨慎,下手又极狠辣,方才发现的第一波已几乎叫卡拉亚送命,□□者居然还安排了第二波,如此小心,只怕不能得手,为的就是他必死无疑。
若非巧合,恐怕卡拉亚今日就葬身此地,也无人知晓。
是寻常的江湖仇杀,还是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六章
卡拉亚醒来的时候, 还有些恍惚。
天正早,一缕缕光从窗户里渗进来,像是熊熊的火舌烫在他的眼皮子上, 不算太难受,可的确有些不舒服。
于是卡拉亚想伸出手来揉一揉眼睛,却觉得四肢疼痛难忍, 好似有人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把他压在石磨底下翻来覆去地碾了一晚上。
鼻子恢复得较慢,放弃举手之后, 卡拉亚才闻到一种浓重苦涩的药味萦绕在房间之中。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睡在一片温暖干燥的药草地里, 被阳光一视同仁地晒脱了水, 喉咙干得几乎要裂开,动一动都能感觉到血腥气在舌根处翻涌。
这种感觉对来自大沙漠的卡拉亚而言相当熟悉, 他想自己一定睡了很久,这时候绝不能贸然睁开眼睛,否则炙热的太阳就会让他永远都无法再睁开双眼。
这时有个声音突然响起:“他醒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 卡拉亚的记性算得上不错,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紧接着, 他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嘴唇上依偎过来一样冰冷无味的东西, 清泉自其中潺潺流出, 他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着, 任由泉流滋润即将皲裂的自我。
水总是带来生命。
卡拉亚喝光了所有的水, 几乎要把脸都埋进去, 这当然不足以让人心满意足,他仍然渴望水, 只是这种渴望得到了一定的抑制。
他轻轻喘息着,没有贸然睁开眼睛,而是一点点地适应着周围的环境。
刀客最先看到的总是刀,挂在墙上的弯刀已被洗去之前的层层血垢,露出明晃晃的刀身,在金乌的照耀之下璀璨生辉。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紧接着才是人。
刀是卡拉亚的爱刀,人是卡拉亚的熟人。
秋濯雪正端着空空如也的茶碗,正含笑打量了一会儿他,然后才转过头去,对之前那个陌生声音的主人开口道:“还是越兄仔细。”
显然,他又救了卡拉亚一次。
卡拉亚虽然只见过这人一面,但已欠对方一条命,加上这一次,就是两条命。
“多谢,你。我欠你,两次。”
卡拉亚含混地说道,他强忍着疼痛感,缓缓走下床来,捞过放在床头的新衣,坐在了椅子上。
他不喜欢中原人的床,太柔软,也太安逸,躺在上面仿佛骨头都要化开,绵绵软软的,像是蜘蛛织成的巨网,让人难以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