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生死簿(9)
那少年来祁连山原本是要找吃的,听眼前这两人议论吃了自己的好处,顿时吓白了脸。
长恩看到那少年的脸色,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向武陵君道:“我们还是找四味木是正经。”
武陵君瞅了那少年一眼,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前行。那少年乖乖跟在他後面,也不敢再嚷饿。渐渐地日落西山,雪顶上一片薄红,已是暮色四合。长恩道:“天色不早了,那女树曾叮嘱不可夜间入山,只怕其中有玄机。我们下山去吧,明日再来找。”
武陵君道:“也好。”
正要转身下山,那少年忽然“咦”了一声,道:“这个气味!”拔腿就往山中跑去。
武陵君喝道:“小虫子哪里去!”伸手抓他衣领,但那少年不知嗅到什麽喜欢的气味,窜得飞快,居然没给武陵君抓住。
武陵君低低骂了一声,追过去抓他,那少年跑得却快,转过一个弯,眼前便是一道积雪断崖,崖边长著一棵十分高大繁茂的树木,青翠逼人,光华熠熠,在雪地里十分打眼。果实累累挂了满树,看上去像是枣子。那少年早已跑到树下,双臂紧紧抱住了树干,脸颊在树上蹭来蹭去。
长恩随後也跟了来,看到这树,脱口道:“四味木!”
武陵君道:“这果然就是四味木了?看这蠹虫小妖怪这般喜欢,多半是错不了。”
长恩道:“不错,传说四味木生於祁连山中,果实形态如枣,竹刀剖则甘,铁刀剖则苦,木刀剖则酸,芦刀剖则辛。幽都墨工说修补生死簿需要四种不同味道的汁液将簿子浸透,想来须得以这四种刀具剖开果实。”
武陵君道:“是。”一挥手,袖中飞出无数刀子,黑压压地悬在四味木周围,少说也有数千把,自然是竹刀、铁刀、木刀、芦刀了。
长恩微笑道:“你准备得倒齐全。”
武陵君道:“我临出门前查了查四味木的记载,这四种刀子便每样准备了一把,不过小小变化,那也不是难事。”
此时便见万刀齐发,将树上果实搅得稀烂,却没伤到一片树叶、一根枝条,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还没掉到树下,雪地里一朵极大的桃花忽然盛放,花瓣迎风舒展,微微颤动,将汁液都接住了,盈盈地拢在花心里。长恩从腰间解下锁云囊,开了囊口金锁,生死簿便一册接一册地飞出来。那花心也不见多大,却将生死簿尽数纳入其中。生死簿之後,飞出的便是一团团的墨精,那墨精落入四味木汁中,渐渐融化,四味木汁都变成墨黑之色,五色光华流动不定。
武陵君不由得捏紧了手指,道:“不知道怎样。”
长恩“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眼睛紧紧盯著那汪墨水,显然也是十分关切。
那蠹虫少年折下了几根树枝大吃大嚼,对这边的事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那花心墨汁静了片刻,微微颤动一下,水面上忽然探出一只小小的墨龙头,那墨龙腾上半空中,剩余墨汁随之化作龙身龙尾,在桃花之上盘旋流动,花心之中整整齐齐码著数千册生死簿,半滴墨汁也没有。那墨龙越游越是迅速,龙头处一道白光铺展开来,那墨龙化为文字,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人某事,顺著那白光渐次贯入生死簿中。
武陵君大喜,一把抓住了长恩的手,叫道:“成了!”
便在此时,天色骤然昏暗,日头还没沈到山下去,天光暮色却像是吸走了一般,只剩下泼墨一般的漆黑,只隐约瞧得见一些微光,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武陵君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当即拔剑当胸,将长恩拉到身後,喝道:“小虫子,快躲起来!”
那蠹虫少年并没答话,只听长恩焦急道:“生死簿还没补完。”
武陵君嗅到阴暗之中的血腥之气,沈声道:“来者不善,生死簿再说,你万事留神,别离开我三步之外。”
这时只听到阴风飒飒一响,从武陵君面上吹过去,一点冷冰冰黏腻腻的东西从风中落下,武陵君侧头躲开,嗅到血腥之气,心思一转,道:“祖明!”
长恩道:“是那个最爱吞噬车裂而死的鬼魂的祖明?”
武陵君道:“不错!”
只听风中传来“桀桀”怪笑之声:“两个幽都小鬼倒也有几分见识,不知道功夫怎麽样?抓不住正主儿,生死簿且当点心嚼一嚼。”
话音刚落,锐利风声便破空而至,武陵君不能视物,勉强听声辨形挡架一招,一面暗暗念动法诀,左手当空一划,却连半点光亮也没照起来。祖明来势汹汹,也不知他口中的“正主儿”是什麽精怪。祖明原本是上古十二位驱逐疫鬼的神明之一,最喜被车裂而死的鬼魂,遇到了必定要吞食下肚,千万年下来,却渐渐迷失了本性,常常在皇宫在作祟,不知吞食了多少凄厉冤魂。
武陵君以法力破除黑暗不成,当即设起一道障壁,将自己与长恩围在其中,一面在心中盘算:自己所长乃是斩除阴鬼,与这祖明倒是一路,怕是轻易打发他不得。就此暂且逃避也不难,但生死簿正是复原的关键时候,万万不能出岔子,说不得,也只好硬撑一撑了。这无名黑气多半源自他吞食的鬼魂,若是果然如此,那便有法子了。
武陵君主意已定,手中长剑一收,化作一张弓,他左手持弓,右手从头上抹下几根头发来,架在弓弦之上,却是桃木箭。武陵君看不到那祖明的形体,侧耳细细倾听这不断撞击障壁的风声,辨别祖明的方位,箭尖慢慢地一寸寸挪动。
长恩忽然轻轻地道:“往西南方偏两分。”
武陵君一怔,随即醒悟,洞光珠能视精怪真身,不受法力妖气的遮蔽,这黑气自然与长恩无碍。他沈下心去,稳稳架住弓身,两指一松,只听嗖的一声疾劲箭响未绝,祖明已经大声嘶吼起来,那黑气登时破去两分,隐约瞧得见不远处那棵四味木的轮廓。
武陵君不须长恩再出言指点方位,只听祖明移动的风声辨形,连珠箭嗖嗖嗖不绝射出,十二支能除鬼气的桃木箭支支不落,一一钉在祖明身上。猛听得祖明仰头狂叫一声,旋风一般逃走了,天色豁然明亮,仍是在积雪的祁连山上,最後一丝夕光正要沈入雪峰之下。四味木下的那朵巨大桃花仍旧盛开,墨龙在花上盘旋游走,已经有大半个身子化为墨字归入生死簿中。
武陵君收了弓箭,环顾四周道:“不知那祖明逃到哪里去了,罢了,也不必追他。”
长恩点头,走到那桃花一旁看著,道:“生死簿已修补大半,再有片刻便可完工了。”
武陵君笑道:“总算是有个了结,不知府君要怎样发落那小虫子。”
长恩听他提起,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只蠹鱼呢?”
武陵君“啊”了一声,道:“方才我叫他躲起来,他却没应声,难道是被祖明吃了?他一只虫子,只怕没什麽好吃的。”一面说,一面四下看了看,不见那少年的半分踪迹,却也不见挣扎打斗的痕迹,血也没有一滴,方才也实在没听到他的哭喊求救。那样大的一个人,若说被祖明一口吞了,那也不太会。
此时雪地上的微红夕光渐渐褪去,最终隐没在冰雪之中,便在这时,一股极深极浓的黑暗忽然泛上来,如同水中著墨,瞬息将这祁连雪山笼罩在内。武陵君吃了一惊,叫道:“长恩!”可这声音一出口被黑暗吸去了,变得又低又弱,絮絮地如同耳语。
他心知必定又是那祖明搞鬼,这暗黑气息趁了天时,居然如此厉害,连声音也被掩盖住,女树叮嘱他二人不可夜间进山,果然大有深意。他如同之前一般支起一道障壁,长恩此时正在树下花旁,不在身边,他又唯恐将长恩隔在了外面,这障壁不免支得宽广了些,力道便比先前弱。
武陵君听得有物在障壁之上狠狠撞击,一面弯弓搭箭,暗暗戒备,一面叫道:“长恩!你怎样!”
无人作答,只见一片温柔清辉破入黑暗之中,武陵君眼前一亮,便见长恩立在花树之畔,向自己微微一笑,广袖临风,清明月光从他袖中洒落,映著一旁墨色流动,倾入花心书册之中,那墨龙只剩了小半截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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