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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麟屑(93)

作者:薛直 时间:2020-07-28 09:15 标签:江湖武林  

  其实薛鸢看起来并没有太伤心,这也可以理解,但他话中某些意味如同绵密纤细的牛毛针,几乎是立刻就让舒君警惕了起来。这种场合他不好说话,只是默默盯了薛鸢一眼,倒是没有发现他表情上有什么异常。
  薛开潮似乎确实心无旁骛,向屋子里面看了一眼,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我知道父亲的心愿,他的尸身就在这里火化即可,也不用搬来搬去供人凭吊。历代令主是不入祖坟的,法殿那里做个衣冠冢就是了。这些就多劳叔父去办吧。”
  薛鸢默不作声,在他踏上台阶的时候侧身让过去,全都答应了。
  舒君也跟着进去。
  上回来他没能进来,这次四下打量,却发现四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和薛家惯常的做派完全不像。屋子正中央一口棺材,大概是薛鸢带来的,上好的金丝楠木,将薛鹭盛进去,和四下场景,室外凄风冷雨一比,这棺材简直大而不当。
  这就是个简陋的灵堂了。
  薛开潮看了看棺材,又低头看看脚下白铜火盆和一堆金银莲花。
  时下葬礼上死者的子女兄弟要亲手叠金银纸莲花然后在灵前焚烧,这一堆大概是方才薛鸢守灵的时候折的。薛开潮跪下来,一眼也不多看,伸手把这些栩栩如生却带着死气的花全都扔进了火盆。
  舒君看着火苗轰一声蹿高,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还是头一次进灵堂,以前从没有参加过什么葬礼,实在无事可做干脆就跪在另一侧的蒲团上,伸手拿过裁好的金纸,试试折莲花。
  外头的车声辘辘渐渐远去了,终于寂静,舒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金纸,低声道:“家主把那个孩子带走了。”
  薛开潮看着炭盆里附着在银丝炭上的火焰,低声道:“我知道。”
  舒君也就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长长叹气,忽发感慨:“先令主活着的时候也曾经享尽尊荣,见惯热闹吧。现在却这样凄清孤独地躺在这里,主君会伤心吗?”
  薛开潮抬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说这个折莲花的事也不是外人能做的,他现在看样子是已经缓过来了,闻言也没有特殊的表情,看了舒君一阵就再次低头:“这是他心甘情愿的,我为何要伤心?”
  说着,拿过舒君好不容易折好的莲花扔进火里。
  火焰映着他的眉眼,似乎也给他染上一丝人间的温暖,越发衬得背后是一片化不开的孤寒。
  舒君一时词穷,不知是因为薛开潮在父亲灵前反而没了情绪波动,还是因为好不容易折出来的花被他眼疾手快的烧了。
  过了一阵,倒是薛开潮主动填补了沉默:“我也并不为自己伤心。并没有几个人盼着我能够做软弱易碎的人,他们都希望我早日摒弃人的心,做一个前所未有的神。”
  这个他们就有些直白了,薛鸢肯定算是其中之一。
  舒君对神这个字格外敏感,想了想,道:“可神……不是他们能够决定是什么样子的。这等痴心妄想,难道不会反害自身?”
  薛开潮静静看着他:“会的。”
  ※※※※※※※※※※※※※※※※※※※※
  嗯?说好的小薛脆弱被小舒哄呢?


第83章 山雨欲来
  第二天醒来,舒君忽然发现外面的景象变了。
  他上一次来桃源的时候看到的是桃花梨花成林,溪水潺潺,日光晴好,看着不远处一座房屋,无遮无掩。昨天来的时候树木都已经不见了,舒君原以为这是主人离开之后此处最后的样貌,早晨起来却在尚未睁眼的时候就听到了飒飒风声。
  外头的雨停了,室内却一片浓密的绿意。舒君爬起来就愣住了,好一阵子想不起来自己昨夜究竟睡在了哪里。房里当然没有薛开潮,他走下台阶,认出这是草庐的厢房。
  但是一切都变了,变得更像是薛开潮平日起居的那些地方。
  门窗廊柱都刷着红漆,檐下是吐出柔嫩新叶的芭蕉和尚未开花的海棠,屋后是一大片竹林,风声如铃挂在叶梢。竹林里起了薄雾,但天色比起昨天要清澈很多。舒君走下台阶四处打量,发现现在可以说草庐已经消失了。
  停灵的地方变成了正房堂屋,他和薛开潮住的是厢房,原先的草庐多少有些随意,是闲云野鹤般的天然风味,如今就很像是薛开潮在薛家那个单辟出来的院落了。花木深深,风里还有竹叶清香。
  舒君四下看看,发现薛开潮跪坐在正房灵前,好像一晚上都没有睡过。他进去后发现门边多了个茶炉,顺手去习惯的地方翻找出茶叶,开始烧水煮茶,同时试图让薛开潮说话:“这里变了许多,是主君做的吗?”
  昨夜他明明记得薛开潮和自己睡过一阵,但一觉醒来变化实在太多,忍不住要怀疑一切都是梦境,而薛开潮就是在这里端坐了一夜,根本未曾起身。
  薛开潮的视线跟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倒是没有抗拒的开口说话了:“是他留给我的,我也未曾注意过。这些变化……我也没有费什么心,是结界自己变化成这样的。”
  舒君所学的技艺都和怎么更好的生活完全无关,于是根本不了解这种结界居然还能虽主人更替而顺其心意发生变化。不过他倒是很喜欢现在这样,于是道:“后面看起来还有一进院子,还有一大片的竹林,主君难道很喜欢竹子?”
  薛开潮自然是清楚这里如今的格局的,在他看来总比薛鹭还活着的时候弄的春日景象顺眼许多。
  “你想搬过去住?”薛开潮其实对许多事物都无法轻易谈喜欢不喜欢,所以只好忽略,他所关注的是舒君:“住在这里害怕?”
  舒君找到一把扇子,终于能够坐下来,闻言一面往茶炉上扇风,一面讶然地抬起头,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具棺材:“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既然如主君所说这里已经认主,那又何必挤在这里?我想主君也不会很快返回长安,那么住得舒服一点不是更好么?”
  确然如此。
  薛开潮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舒君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他是悲痛而无法言说,所以才忍不住试探他是不是真的不愿离开这个院子。既然他没有异议,那就放心了许多。
  现在这个结界之内只有他们两人,沉默也沉默不了太久,舒君总是忍不住要打破寂静:“那孩子……被家主带走了,真的无碍吗?”
  舒君其实并不十分清楚那小道童是什么人,但看他年纪也不大的样子,想起来就觉得不大安心。
  薛开潮抬头看他一眼,干脆起身走过来,坐在他面前,二人忽然成了围炉闲话:“有什么妨碍?”
  这听上去不像是反问,而是循循善诱。
  舒君盯着开始冒泡的泉水,摇头:“我也说不好,但家主不像是会平白无故发善心的人。何况如今这个时候,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薛开潮摇头:“确实不算平白无故,但未必不是善心。你忘了,我就是这样被他接回去的。”
  舒君凛然。
  是啊,当年薛鸢接受了被送回来的薛开潮,现在他带走了无依无靠的小道童。一样都是孩子,一样都和薛鹭有关,他……不会是想取而代之吧?
  握着扇子的手颤抖了。
  舒君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令主,非薛家人不能做吧?”
  许多事就像是空气里的水雾,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滴落在地显出行迹,但舒君仍然不愿直接说破。好像说破,就是真的避无可避了。
  薛开潮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那是自然。”
  “那……”舒君勉力驱使自己去思索:“家主是想做什么?”
  他还不知道薛鹭临死前曾经将这个小徒弟托付给薛开潮,否则现在恐怕想到的可能性更吓人。
  薛开潮也想了一会,随后收回了遥望外面庭院的目光:“或许,将来倒是可以取而代之。”
  怕舒君又被吓住,他还是很快多说了一句:“眼下的叔父最想我好好听话,幼帝的皇位,李家的令牌,我总要拿到一件。可惜父亲死的不是时候,我不得不留在这里。那孩子……他握在手里也算聊胜于无吧。你不必太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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