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78)
他忽然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子舒,那一瞬间似乎有万语千言想说,却都终究归于沉默,屋里的人偃旗息鼓,前院传来的歌声便清晰起来,娇滴滴的女声轻轻地唱道:“忆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
温客行便在周子舒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周子舒默然看了他良久,手掌轻轻合起,又轻轻地将温客行的手指攥入掌心,然而只是一碰,旋即又分开,他垂下眼,再一次避开温客行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此时屋里一个男声满足地低声道:“行了,你们去吧。”随后一声门响,周子舒便趁机纵身如燕雀,杳然无声地落在屋顶上,轻轻将瓦片揭出一条缝隙,往里望去。
温客行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方才那人掌心的温度还在上面一样,可是夜风太冷,轻飘飘地一吹,悠忽便不见了踪迹。那一刻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
第五十七章 赌徒
周子舒自以为动作已经很轻了,可谁知那屋里的人好像早已经察觉了似的,竟就那么大喇喇地抬起头来,正好和他目光对上。
周子舒愣了一下,只见那人对他一笑,便也不好意思太小家子气,翻身从房顶下来,轻轻地敲了敲窗户,朗声道:“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主人见谅。”
窗户便从里面推开了,一个素衣男人站在里面,手里端着一盏茶,目光在周子舒脸上流连一番,又扫了温客行一眼,笑了笑,轻声问道:“二位若是想一起看,大可以敲门进来,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
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是虚的一样,特别轻柔,唯恐声气大了惊动什么东西似的,人长得斯斯文文的,单眼皮,吊胆鼻,倒也十分人模狗样,单瞧面相,实在看不出他竟是那缺了八辈子大德的蝎子头头。
周子舒脸皮自然是厚的了,闻言一点也不觉得局促,落落大方地说道:“多谢盛情——那倒不必了,实不相瞒,我们来是有事相求。”
这大蝎子扫了他一眼,沉吟道:“来找我的,多半就只有两件事,要么是让我的孩子们去杀人放火的,要么是来问,究竟是谁让我的孩子们去杀人放火的,以二位的身手能耐,恐怕是第二种吧?”
周子舒坦然道:“不错。”
蝎子将茶碗放在一边,双手抱在胸前,玩味地打量着他:“那你能给我什么?”
周子舒大言不惭地道:“你尽管提。”
蝎子见他豪爽得很,一脸财大气粗有恃无恐的模样,便微微一哂——一般来说,像这样的人,要么是太过自大,自以为上天入地金山银山,没有自己办不成的事、拿不来的东西,要么……就是打定主意决定赖账了。
任你漫天要价,我绝不坐地还钱,不给钱就是了。
蝎子慢悠悠地道:“难不成叫你陪我睡一宿,你也答应?”
周子舒挑剔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目光又在他的腰腿屁股上巡视一圈,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道:“行啊。”
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的温客行立刻抗议道:“不行!咱俩同床共枕了那么久了,也没见你答应得那么痛快!”
周子舒拿眼皮掀了他一下,反问道:“我要问什么,你知道答案?”
温客行噎住。
蝎子却笑起来,舔舔嘴唇,目光恶狠狠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随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罐子,摇了两下,从中倒出两枚骰子,攥在手心里,轻声道:“不如这样,你们和我赌一把,赢我一局,我便告诉你们一件事,输我一局……”
温客行小声对周子舒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急着忙着赚钱了,有这个嗜好,多大的家业也不够他败的,你没听说过‘一心赢钱,两眼熬红,三餐无味,四肢无力,五业荒废,六亲不认,七窍生烟,八方借债……’”
周子舒踩了他一脚。
蝎子轻笑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人这一辈子,不也是一场大豪赌么,好多人要杀我,我死了,他们就赢了,我不死呢,他们就随时惴惴不安,不知哪天催命的便来了。你说,若一辈子平平顺顺,岂不是也太没有趣味了?”
周子舒便截口打断这俩青年之间关于人生的深刻讨论,问道:“输你一局又怎么样?”
蝎子斜着眼瞄着他,慢条斯理地道:“不用担心,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输一局,你们俩便做一场给我看看,看得我神清气爽了算——只是二位掂量着来,输得太多了,可也不好收场。”
周子舒二话不说,斩钉截铁地道:“后会有期。”
与此同时,温客行却求之不得地叫出来道:“我看这赌注挺好!”
周子舒装作不认识他,漠然往外走去,蝎子在他身后说道:“这就怕了,刚才还叫我随便开价呢。”
周子舒脚下不停,嘴里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激将法就算了。”
温客行在一边陪笑道:“那个……蝎子兄见谅哈,我家这位,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脸嫩,脸皮太薄……”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见周子舒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对蝎子说道:“你说,赌什么?”
有的时候,激将法管用不管,那要看是谁使出来的。
蝎子方才抬起手中的骰子小盅,周子舒就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而已,恐怕我们便是弄上一宿,也分不出什么胜负。”
蝎子眉头一皱,想了想,转身往屋里走去,温客行和周子舒便从窗户跳了进去。只见那蝎子翻出了一包细如牛毛的小针,周子舒的眉头皱了皱——他着过这东西的道儿。
蝎子捻起一根小针,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说道:“这个是还没来得及淬毒的,不如我们赌赌看,谁吃得比较多,好不好?”
周子舒和温客行对视一眼,那一瞬间,两人心有灵犀了,同时想着——为什么叶白衣不在这里?
蝎子眯起眼睛,张嘴去咬,那根针竟好像面条一样,被他咬成了一段一段的,然后他竟就这么把针吞下去了,周子舒和温客行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大蝎子竟还是个铁齿铜牙的。
蝎子笑问道:“二位是赌,还是宽衣?”
温客行看起来非常想选后者,周子舒忽然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酒杯,打开自己的酒壶,斟了满满一杯,伸手捏起两根针,在指尖一撮,那两根小针就变成了一堆粉末,转眼便融进了酒里,他抬头看了蝎子一眼,蝎子倒是颇有风度,举手示意叫他先请,周子舒皱着眉将杯中酒饮尽,亮了亮杯底,温客行冷眼旁观他的脸色,觉着那酒水的味道多半不会比放了核桃的更好喝。
蝎子笑道:“这位兄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就着酒吃,可比我干吃占肚子里的地方,难不成你们二位想一起对付我一个?”
温客行忙摆手道:“不不不,在下没这个雅兴和牙口,你们自便,自便。”
周子舒忽然一笑,道:“我吃了两根,你吃了一根,我看足够赢你了。”
他话音没落,便出了贱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些牛毛细针四下翻飞而起,寒光四溢,蝎子只觉一股劲力袭来,下意识地低喝一声,弯腰闪过,再回头,只见桌上所有的牛毛针全都擦着他的身体钉在了墙里,竟是深入数寸,再想拿,是拿不出了。
温客行忍不住叫了声好,心说阿絮这招真是无耻至极,大像自己作风,不愧是那啥唱那啥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