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1995(6)
江心远步履匆匆,“他们伤的怎么样?”
“小少爷没事,石料掉下来的时候大少爷冲过去护着他滚到路边的土沟里了,就是大少爷的胳膊骨折,人也失血过多,还在抢救。您不知道,大少爷被救了之后还护着小少爷,两个医护人员才掰开他的手……”
江心远脸色难看,打断他道:“不是说今天去图书馆吗,怎么会突然去学院路那边?”
司机为难道:“这,这是因为小少爷说要去买画材,已经找了几天了,总有一两种没找到,凑不全。”
医护人员从急诊室出出进进,黎江一直紧张地不停站起来,他也不知道此刻能做什么,一颗心揪起来不住看着病房里,哪怕露出一个边角也努力辨认是不是自己大哥。
江心远走过来,脸色发黑,他对黎江道:“你跟我过来。”
黎江脚步僵硬地跟着他过去,走到无人的走廊处之后,江心远措不及防抬起手就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黎江脸颊上立刻浮起一个印子,他转过头来,沉默地看着江心远,嘴唇动了动那个“爸”字还是没有喊出口。
江心远怒气未消,胸口急剧起伏几下,低声骂他:“这一个暑假,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在家待着?!先是出去待了半个月心野了是不是!每天玩的那些我也就不管你了,几盒破颜料,用什么不行,非得一趟趟地出去买那些才能用?!把你那些破颜料都扔了,以后也不许碰!”
黎江站在那沉默着不说话。
江心远怒火中烧,又呵斥道:“黎江,跟你说话听到没有!”
黎江哑声道:“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江心远还站在那教训了他一顿,眼里看着这个儿子怎么瞧都觉得脑后生反骨一般,让他半点都不省心。他骂的再多,黎江也没有在意,只是抬眼看向急诊室的方向,他哥还在里面抢救。
十来岁的少年舔了舔嘴角内侧的伤痕,那一巴掌,就当是给他提个醒。
他今天有多屈辱,有多无能,这些加起来也抵不上心中对哥哥愧疚的万分之一。他保护不了哥哥,反而让哥哥因为自己伤得这么重,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弱小了。
黎江睫毛遮住半边眼睛,也遮住里面翻滚着的情绪,“最后一次。”
江心远教训地口干舌燥,忽然听到他站在那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拧眉道:“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江心远嘲讽道:“你知道就好,这段时间被你外公宠的,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怎么写!”他喘了一口气,又烦躁道,“那些颜料你自己拿去全部扔掉,这是对你的惩罚!”
黎江抬头看他道:“不,那是我送给妈妈的礼物。”
江心远道:“她那里什么东西没有,用得着你去这样准备?要不是你擅自去找这些,你大哥今天也不会出事!”
黎江不答反问:“我要在生日那天送给她,你也去吗?”
江心远跟儿子不亲近,尤其是黎江被岳父黎老抱去抚养之后,儿子这幅无法跟自己交流的模样简直让他恨不得再给这小子一巴掌。那张脸像极了妻子,也像极了黎家人,即便是年纪小,这样抬起眼睛直直看过来的神情也像是在施压一般,让他内心烦躁。“我不去,你也不许出门,罚你暑假剩下的时间在家闭门思过,哪里也不许去!”
黎江冷声道:“我今天要在医院。”
江心远道:“是要留下,一会让人带你再去做个详细检查。”
黎江没有理他,抬步回了刚才自己坐着的位置,一言不发地继续坐在那等着。
江心远也懒得再管这个儿子,自己又去找了医生询问大儿子的病情,当着外人在的时候,他面上永远是谦和的。
黎家小少爷坐在急诊室外,对那个不停忙碌的父亲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他等的人还在里面。
他要等大哥出来。
黎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被转移到病房里休息,右侧的胳膊被固定住无法移动,略微一用力就觉得钝疼,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眼睛转了下,看到床铺边还趴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少年。
他舔舔唇,光看着那个趴着的小脑袋就喊出了他的名字:“黎江?”
趴在那的人睫毛颤了下,紧跟着就醒过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坐起身来:“哥,你醒了?要不要喝水?有哪里不舒服没有,你等我一下,我喊医生来看你。”
他按了铃,又略微调高了床铺,给黎舟垫了个柔软的枕头,拿了一杯温水来喂他喝下。
黎舟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病号服,哑声道:“你哪里伤到了?”
“没有,哥你护着我了,一点都没伤到。”黎江用指腹轻轻擦去他唇角的一点水痕,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黑色,瞧着守了一夜。“我就是想留在这,所以说有点头疼,留在医院多做一天检查。”
黎舟又去看他额头,微微抬起手来,黎江立刻自己弯腰自己贴在他掌心:“就一点小擦伤,没事。”
黎舟手心很软,他轻轻贴在弟弟脸颊上,眉头却拧起来:“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第8章 刁明山
黎江脸上被打的痕迹还在,他刚开始还在敷衍,只说是不小心弄的。
黎舟挑眉:“这也能不小心?”
黎江撇嘴:“爸打的。”
黎舟闭着眼睛忍了忍,道:“下次躲着点,别站在那让他打。”
黎江点头,“知道了。”
黎舟不放心,又叮嘱他:“谁打都不行,知道么?”
黎江看着哥哥笑了一声,拿脑袋蹭他掌心:“哎,知道。”
没一会医生就过来了,黎江让开一些站在一旁认真去看,说的什么注意事项也都记在心里。等着他们临走的时候,黎舟又叫住了护士,问她要了一个冰袋过来,让弟弟敷脸。
江心远那一巴掌有些狠,黎舟眉头皱着一直没松开,反倒是黎江瞧着并没有在意,拿到冰袋捂在脸上还在那同他说话,想法子逗他开心。
黎舟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偶尔瞧着弟弟愣神。
他记得以前的黎江非常敏感,自尊心强得不允许有一丝的难堪落在别人眼中,但是现在却毫无顾忌地把伤露给他看,这是说,他现在进入小少爷划的那道线之内了?
黎家的吴阿姨煲了汤送来,她眼圈还红着,显然被吓得不轻哭过一场,尽管医院有专人照顾,但她还是不放心两个小少爷,坚持要自己留下照顾。
“我就算在家里,也提着一颗心,觉都睡不好。”吴阿姨给他们削水果,忙的闲不下来。
黎江拿了一块苹果去喂哥哥吃,黎舟手臂上打了三根钢钉固定,这会儿隐隐作痛,咬了一口就摇头不吃了。黎江也不嫌弃,自己拿了剩下的半块放在嘴里嚼着吃了。
黎舟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暑假作业写完了么?”
黎江:“……没。”
黎舟手臂疼,就开始使唤弟弟:“下午让人给你送来,在医院写完,不然过几天一过生日又玩的忘记了。”
吴阿姨切着水果乐了,点头道:“对对,我下午回去拿鸡汤过来,正好给小少爷把暑假作业捎过来,有哥哥管着一准能写的又快又好。”
黎江成绩一直拔尖,但是十来岁的男孩玩心也重,每回都是突击赶作业,黎舟对小时候的印象大部分都停留在押着弟弟写作业上,虽然不太情愿,但有他看着,基本上弟弟还是听话的,都能写完。
以前是听话,现在这架势都有些唯命是从了。
黎舟心里猜了一会,也不去想了,总之虽然现在弟弟粘人了一点,也比兄弟不和强多了。
黎舟看着一旁的小少年认真告诉吴阿姨都带哪些书来,一时有些晃神,有个听话的弟弟,这种感觉好像也不坏。他视线顺着往下,落在黎江腿上,眉宇间彻底放松开来,这一世,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下午的时候,病房里又来了一些人,都是黎老那边过来的。为首的是一位年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身形消瘦,微微有些驼背,脸上戴着一副老式的圆镜片,看起来为人精明,他身后跟着四五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西装。
黎江看到他起身喊道:“刁叔。”
那男人先看了黎江一眼,看他没有什么事摆摆手让他坐着,很快又把视线落在病床上的黎舟身上,自己走过去几步关切问道:“大少爷怎么样,手臂还疼不疼?老爷子昨天听到消息,太晚了来不及订机票,让我连夜开车过来瞧瞧你们……别动,别动,躺着就好。”
黎舟跟着弟弟一起称呼,也喊了他一声刁叔。
黎舟记得这个人,这人叫刁明山,是外公黎老身边的心腹,之前黎江被接去就是跟在他身边学习,如果没有意外,之后几年也都是他在扶持黎江,手把手扶着他在商界站稳了脚跟。刁明山如今的样子比黎舟记忆里的年轻了许多,但那双小眼睛和唇上的山羊胡还是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只看外貌瞧着并不像好人,心眼活泛,眼睛一转就有十几个鬼主意,咧嘴笑着也跟随时要算计人似的。若是站在对立面,总要气地对手骂一句“老奸巨猾”,但如果是帮手的话,那确实值得尊称一声先生。
黎舟以前没少和他打过较量——上辈子吃过亏,等死后陵园竟然也是刁明山主持着修建的,建好之后还来给他送过一束花,面上唏嘘。
那时候的刁明山已经六十余岁了,但是身体依旧硬朗,和现在比起来除了头发花白了一点,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他年轻的时候显老,真到了年岁,反而也瞧不出来。
黎舟看着眼前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刁明山,心想,这老先生活得可比他通透的多。
刁明山问了黎舟胳膊上的伤,又安抚了他几句,“放宽心先养伤,一切有家里长辈在,原本老爷子想接你去那边治疗,但是这边的外科更好一些,带着伤挪动也不好,就先住在医院观察一下,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学校那边也请好假了,不急着过去,身体要紧,先养上两三个月看看,到时候找家庭教师辅导,不会落下功课。”
黎舟点点头,比他们想的情绪要稳定的多,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原本最差的结果无非是把上辈子黎江的伤换到自己身上,也算是偿还了黎家的恩情,但是现在的结局变了,不但他自己只伤了胳膊,养一段时间就好,这次都没有出人命。
只是上一世横遭车祸的司机,换成了那个文具店的老头。
黎舟问道:“一起被送来的那个老人家怎么样了?”
刁明山道:“哦,我刚去看过了,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人还在加护病房,需要多看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