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坐标(148)
然后他明白了,这种世界观崩塌破碎的事,在上一世结尾他抽身离去后,森泽航已经经历过一次。死兔子说过,由于自己在那个世界停留了太长时间,所以那个世界的需要一段过程才能完全解体,而这个解体的过程,就是森泽航被迫独自面对真相的过程。
可他此刻什么也说不了,只能故作轻松道:“你倒是还整上存在主义危机了。你不怪我?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
“那些都不是最伤害我的事,想到要再一次失去你,并且我对此无能为力,这才是让我最受不了的。”森泽航摇摇头,“生命本身毫无意义,就像西西弗斯。”
沛诚勉强笑笑:“你还真整上存在主义了。”
可森泽航只是安抚性地亲了亲他:“时间无限,生命有涯,当人们厌倦了机械的生活,就会开启新的意识活动,我只是忽然想到这句话。”
沛诚作为“岳望锡”时候的剑桥专业内容里,很一大部分就是哲学和文学,他立刻反应过来:“米兰昆德拉。”
“加缪称之为最终的觉醒,”他说,“而这场意识活动,只有两个后果,那就是自杀或恢复原样。时间是荒诞的,世界是荒诞的,人是荒诞的,连死亡都是荒诞的。”
“荒诞剥夺了我们选择终点的权力,但同时也给了我们选择过程的权力。”森泽航又说,“就像演员。”
沛诚闻言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加缪曾经归类出四种能对抗“荒诞”的人:“唐璜”,“演员”,“征服者”和“创造者”。既然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那么为什么不尝试更丰富多样的过程呢?于是“演员”深入所有生活,穿梭古今时间,在方寸舞台上、在一束聚光灯下,成百上千次地,用短暂的几个小时去呈现独一无二的完整命运。他们谁也不是,他们又化为许多人,用自己的人生,演绎了千百种人生。
而能够清晰看见自己——不是他穿戴的任何皮囊,而是内里自己的灵魂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森泽航环抱他的手臂紧了紧,亲吻他的头发:“加缪还说,人生正因为没有意义,才更值得一过。“森泽航果真信守了诺言,几日后,沛诚躺在家里发呆的时候,手机忽然蹦出陌生的音乐,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兔子APP在闪光。
他进入系统这么久,除了警告之外,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系统的特别提示。他定睛一看,发现股权置换的四十分和专利共享的五十分均已到账,加上之前关于举行婚礼的零散分数,沛诚猛地坐起来——他赫然发现不知不觉间,“通关”的分数竟然已经够了。
遥想在最开始进入系统的一段时间里,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真正成功时该是怎样的情景,该是老泪纵横庆幸自己终于通关,还是喜出望外对奖励迫不及待?事实上是,他非但没有半分喜悦,甚至还有些许失望。
可世事往往如此,大部分宏伟事业的结束都并非伴随着轰鸣巨响,而只有一声呜咽。
就这样结束了?沛诚盯着兔子app许久反应不过来——上面又出现了久违的礼花特效,还有哔哔啵啵的通关音乐,一个像素兔子走到屏幕中央,一帧一帧地冲他鞠躬,表示恭喜。沛诚飞快地切到聊天框,给森泽航发消息:“都弄好了?”海陆空:对。
海陆空: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过了几秒,他又发了个:哦,明白了。
真聪明,他的小狗还是这么聪明,沛诚不无酸涩地想。
这就是最后了吗?终于到了该谢幕的时刻。
海陆空:等等我,马上回家。
沛诚正要回复“好”,手机却径直从手中掉出,穿过自己的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微微闭上眼,苦涩地勾起嘴角,喃喃自语道:“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留给我吗?”
“比格。”他唤了一声。
“在呢。”角落里的音响回应道。
“帮我留言给森泽航,说我爱他,希望他……希望他忘了我。”沛诚说,“最后,让我再听听他的声音吧?”
“好的,”比格切换回最为熟悉的声线,“宝宝,我爱你。”
回到熟悉的圆弧房间里,这里倒是一点庆祝气息也没有,沛诚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年迈的老头,心头只有一股淡淡的死志。他沉默地站在房间正中央,等着红眼兔子播报任务结算内容。
“恭喜,”可兔子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你成功通关,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沛诚不答话,只出神地望着墙边某一个角落。
“你会回到猝死前的时间点,并且按照承诺,银行存款将多出一个亿现金。”兔子说。
沛诚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一个亿……扣税吗?有关部门不会查我?”
“不会。”兔子答。
“那也太不合常理了吧,还是说,我原本世界的数据你也能够篡改?”沛诚直截了当地问,“我怎么确定自己回到的就是原本的真实世界,而不是你为了糊弄我所建立的又一个镜像系统世界呢?”
“你无法确定,”兔子说,“我也无需证明。”
还真是……到头来都一样,可沛诚已经没脾气再骂它了。
“所以归根到底,这一切就是个巨大的‘灵魂金库’吧,你给我安排的这些所谓任务,都是我为了保留我意识活性所给与的刺激吧?因为我早已经死了,只有意识的碎片在虚拟世界里兜兜转转,自己还毫无所察,像一条追着尾巴跑的狗。”沛诚思路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说实在的,我有时候都怀疑‘沛城’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你给我脑子里乱塞的一个身份、一段记忆。我真的是一个加班猝死的社畜吗?为什么我现在连自己的长相都想不太起来了。如此平凡的一个人,有什么理由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呢?我实在想不通。”
不等兔子回答,他又问:“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的任务和我一样吗?他们的任务对象和我一样吗?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森泽航’吗?”见兔子沉默不语,沛诚轻笑了一声:“怎么了,现在不说我这个问题需要花费多少积分才能兑换了?”
“什么系统能够让人死而复生,什么系统能够干预现实世界?就算科技再发展一百年也做不到吧。”沛诚直视红眼,问,“你说对吗,比格,或者我该叫你……基尘?”
兔子的三瓣嘴终于动了起来,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就是你,你被选中后接到系统派发的任务,也是自愿选择参与的。”
“哦,选择,”沛诚简直要气笑了,“要么回去做一具尸体,要么参与这些不合理的任务,你管这叫自愿?现在你要和我聊自由意志了?”
他向前一步,张开双臂,说:“既然这样,我还想做最后一次选择,既然通关了,兑换奖励的方式我应该有那么一丁点话语权吧?”
“是什么?”兔子问。
“我不想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我想要去森泽航所在的世界。”沛诚说。
兔子很明显僵了一下,问:“哪一个?”
“不是哪一个,也不是过去的任意一个,而是真实的、他所存在的世界。”沛诚说,“不是你给我套上身份之后被我影响过剧情走向的任意时间线,而是他原本的就在的……那个世界。”
其实说这话的沛诚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坚信“森泽航”不可能是什么倒霉系统凭空捏造出来的NPC角色。毕竟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特殊性,如果他们俩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是来自“真实的世界”,他更相信那个是森泽航而不是他自己。
这还是兔子第一次沉默这么长时间。
久到沛诚心里的希望都快全部落空,兔子才终于开口发问:“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