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大的紧闭的石门前，两人停下了脚步。
　　借着幽微的壁灯，他们看清了石壁上遒劲的三个大字——无妄牢。
　　慕澈在门前足足站立了半盏茶的时间，直到宋柒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从怀里取出两块破碎的玉佩，在手心里合拢拼成完整的一块。
　　宋柒被扯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看见慕澈将那枚玉佩放入了石壁里的缺陷处，紧接着，沉闷的巨大轰鸣声从暗处传来，像是命运的转轮被人推动着前行，发出郑重其事的声响。
　　石门缓缓向两边打开，忽闻几声凌厉的破空声，宋柒被慕澈扯着往旁边大力一拉，沾染着绿色暗光的箭矢从眼前一闪而过。
　　“长点记性。”
　　宋柒知道他是在说上次自己被萧蕴川误伤的事情。
　　出现在面前的并非是想象中的严密监牢，仍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慕澈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往前走一边伸出右手在右侧的石壁上缓缓摸索。
　　半晌后，他的动作陡然一顿，“咔哒”一声，前方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块向下无限延伸的凹陷，一条斜着向下的长台阶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走吧。”慕澈率先抬脚往下走去。
　　他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要不是他一直在寻找那块“开门石”玉佩，宋柒会以为慕澈其实已经暗中来了千百遍。
　　台阶像是长得没有尽头，宋柒还没开口问，慕澈就已经自动给出了回答。
　　“一共是三千步台阶......用来防止其中罪犯的逃跑，即便他们有本事逃出地牢，爬到台阶的一半时就已经精疲力尽，而这时候......宫中派来捉拿他们的人也已经到了......”
　　“无妄牢”，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你是不是在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慕澈看出宋柒心中疑惑，嗤笑一声，淡淡道，“因为这主意是我提出来的......这整座监牢，都是在我的参与下完工的......”
　　当年的慕澈，就是因为想出了建造这么一座严密的监牢，才得到了先帝前所未有的重用，让先帝放下对其的防备，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宋柒一惊。
　　从萧蕴川口中得知，这“无妄牢”已经建了六年之久了，那时候的慕澈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
　　那当年的那个少年......是抱着怎么样的心理，打造出这么一座一线逃跑生机也没有的牢笼的？


第139章 宋辄
　　台阶走到底，是一排高大而幽寂的牢笼。
　　整个一派毫无生气的模样。
　　宋柒忍不住想往铁栏杆后看，就在他即将触及那一片黑暗的时候，一双微凉的大手覆上眼睛，慕澈独有的清冷嗓音在身后响起：“闭上眼睛......不准睁开......”
　　宋柒闻言乖乖闭上了眼。
　　慕澈引着他走过长长的甬道，身边隐隐约约有咆哮声、嘶吼声、交谈声、辱骂声......像是一场充满杂音的梦境，那些发着暗绿色幽光的眸子仿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充满着恨意，要将他撕碎......
　　“不要睁眼......”慕澈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微微带了些警告。
　　宋柒刚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赶紧再次闭紧了。
　　不要睁眼......不要睁眼......
　　金属制成的牢笼骤然发出“砰砰”的巨大撞击声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伺机而动，妄图一举攻破这坚不可摧的防线。
　　耳边突然传来慕澈的一声轻笑：“呵，不自量力。”
　　他的语气太轻、也太过于平淡了，在这样环伺着豺狼虎豹的环境下，宋柒只觉得汗毛倒立。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背后推着自己前进的那一股力道突然卸下来，慕澈的手从宋柒的眼睛上松开，淡淡道：“到了。”
　　到了？
　　宋柒疑惑地睁眼。
　　到哪儿了？
　　他们此行......难道是要来见谁？
　　宋柒循着慕澈的目光朝面前的牢狱望去......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慕澈到底想让他看什么？
　　“仔细看。”慕澈尖削的下巴微抬，往牢中的角落处点了点。
　　宋柒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角落里有一抹漆黑的人影，几乎快要和黑暗融为一体，那人身着一身漆黑，正背对着他们负手站着，若不仔细看，说不定会以为这里是一间空的牢房。
　　“我来了。”慕澈低而沉的嗓音在黑暗中突兀地炸裂开来，打破了这僵持的宁静。
　　“你来了......”那人似叹非叹，缓缓地转过身来，“我是该说你来得太早，还是太晚呢，亲爱的摄政王大人......”
　　宋柒和那人对上视线，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一股怪异的感觉自心头蔓延开来。
　　这张脸......为何竟有一股隐隐的熟悉感？
　　按理说，如今的这个“宋柒”，应该是没有见过自己的兄长“宋辄”才对。
　　不得不说，宋辄的长相和宋柒一点也不像，他俩就算是站在一起，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俩是兄弟。
　　宋辄长相偏阴柔，但却不是那种女气的阴柔，一双柳眉细而长，眼尾狭长，鼻挺而翘，唇艳而薄，整个人仿若高悬云中的弯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感和朦胧感。
　　这样的人......究竟是犯下了怎样的过错，才会被先帝关进这个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的地方。
　　对于宋辄的挑衅，慕澈并不与他纠缠，直言道：“我来兑现我的约定，希望皇子殿下......也能按照当年的承诺，兑现你的约定。”
　　宋柒被他俩的哑谜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约定？
　　慕澈和宋辄难道私下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系？
　　一想到这里，宋柒心都凉了一半......那他的皇位是不是就保不住了？
　　“那是自然。”宋辄往铁门处走了两步，一张俊秀的面容出现在暖黄色的壁灯之下，“摄政王这么多年来还对此事耿耿于怀，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真的值得吗？”
　　宋柒顿时间醍醐灌顶，难怪他觉得这张脸熟悉......这不就是......前几日他和萧蕴川在青楼歌坊中见过的那名乐伎吗？
　　不过当时他的脸上蒙着白纱，宋柒并没有看全他的面目，只见着一副令人惊艳的眉眼。
　　现在想来，细思极恐......
　　本该待在这“无妄牢”中的特殊犯人......怎么可能逃过层层叠叠的精密机关，在宫外逍遥自在？
　　而且......既然可以逃出去，那宋辄为何还要选择回来？
　　密密麻麻的疑问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宋柒紧紧地包裹起来，他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与弱小。
　　宋辄见宋柒小脸煞白地盯着自己瞧，不由得笑了一声，看着他轻声道：“小柒......好久不见了......”
　　宋柒无法想象当时在那家青楼里，宋辄看见他的一瞬间，都想了些什么。
　　或许伪装这种技能对于他们这些同样心狠手辣的人来说，都是一项必备的技能。
　　慕澈把宋柒往身后挡了一下，目光微微犀利，扫向宋辄：“时间紧急，殿下赶紧动身吧。”
　　他伸手在铁门旁的巨大锁扣上按了一下，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金属铮鸣，坚不可摧的铁栏杆在三人面前缓缓开启。
　　宋辄笑了笑，迈腿走出铁门，站定在两人面前：“那便走吧......不过我有一个疑惑，不知道摄政王大人是否能为我解答......”
　　慕澈准备转身的身影微顿：“殿下且说。”
　　“把我这个重罪犯人放出‘无妄牢'......朝廷中的那帮人不会放过你吧？”
　　“这殿下就大可不必担心了......”慕澈寒声道，“那帮老东西，留着他们唯一的用处......不过是为了给我爹翻案罢了......”
　　宋柒没想到他竟然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果然......慕澈还是在为八年前的那一桩冤案意难平......
　　宋辄眯了眯眼，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慕澈，又看了一眼宋柒，像是同样在惊讶于慕澈的口无遮拦——更何况是在当今圣上面前。
　　不过按这样看......如今的宋柒，不过只是一个傀儡皇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