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gl)(40)
说来也真是奇怪,分开已有数月,这数月里她也没有试过这样地去想卫初宴,偏生就是今日,只要一想到卫初宴已踏入了长安地界、将要来宫里见她了,她便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脚下好似有火在烤,时不时便要走到殿外看看高沐恩回来没有,心中也一直想着、念着,恨不得自己走出去。
一年了,从未有一刻是这般地想念卫初宴,她本来以为时间会冲淡她对卫初宴的感觉,然而没有,那些曾经被她压抑起来的东西,随着卫初宴今日入城的消息传来,俱都自心底的那个隐秘的地方弹了出来,蚕丝一般将她包裹,令她没有一刻能遮蔽这股心思。
“是了,长途跋涉,她确实不容易。”虽然赵寂已很急切了,然而当高沐恩向她解释,她也没有生气,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又问高沐恩:“她在哪殿?”
高沐恩说出一个词,赵寂又点点头,心中想的是那处离甘露殿不远……不远便好。她坐下来喝了口茶,忽而又道:“怎么不把她带来这里洗?”
高沐恩心中叫苦,甘露殿是什么地方?是天子寝殿。这里的浴池,即便是后妃也是无缘享用的,陛下能问出这样的话,显见是乱了心了。
好在赵寂只是问问,没有责备的意思,没有等高沐恩答话,她又蹙眉问道:“你可有派人去伺候?”
来了!高沐恩立时道:“奴见卫大人也不喜欢有人近身,便没有让人去伺候,只派了人去给她送袍服。”言罢,他见陛下神色稍霁,知道自己做对了。其实哪里是卫大人不喜欢有人近身呢?他可不知道卫大人喜不喜欢,但他知道,陛下肯定是不喜欢的。
陛下不喜欢,他们这些做近臣的,难道还会做错事?
见陛下又喝了口茶,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急躁了,高沐恩心中暗喜,然而过了片刻,又见陛下站起身来,风风火火地走到了殿门处,蹬掉了脚下的凉屐,又穿了绸袜与皂靴,便踏出门去,径直往一个方向去了。
高沐恩一看这方向,便知道陛下是去找卫大人了,他在陛下后边小跑跟着,快要走到那里时,又听陛下问:“那侍婢进去了没有?”
高沐恩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在问那个给卫大人送衣衫的婢女,他摇头道:“应是还没有,我吩咐过的,命她不要打扰卫大人,等到卫大人传唤她,再进去放到门边的。”
赵寂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立在殿前,侧身等了一会儿,高沐恩见状,遣散了门口候着的侍婢,只让她留下托盘来,自己也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他的离开令赵寂意外地挑了下眉,本欲喊住他,但终究是没有,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野草一般疯长。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放有衣衫的托盘上,像是生了根一般,久久没有挪开。而后她转过头去,往外边走了几步,步态倒是沉稳有力,带着帝王惯有的端肃,然而很快的,她又转了回来,下定决心一般,弯腰拿起了那托盘。
卫初宴不知道殿外发生的事情,几个月的长途跋涉令人疲惫,刚刚进入这方温暖的池水中,她便觉得身体放松下来,便索性将脑袋以下都浸没在了池水中。倒也没有多么舒服,反而有许多处都酸胀起来,这些,大都是曾经受过伤的地方,虽然外边的伤口已好全了,然而却还是有后遗症的。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身体确实是又差了一些,在路途中也没有机会调养,这次回了长安,大概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了。
卫初宴有些贪念这难得的闲适,她也的确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泡澡了,加之先前高沐恩说她可以慢一些,她便没有急着洗好,一直在里面泡着。正泡的昏昏欲睡之际,外边有人叩门,她想到应该是送衣衫来的,便应了一声,睁开眼,游到稍远的地方将自己遮蔽起来——她确然没有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的想法。
虽然是座偏殿,里边也很大。远远的,透过朦胧的水雾,卫初宴果然见到有个人端着托盘进来,这个人也不看她,低着个头,远远地对她行过礼、而后走近一些,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便又离开了,不知宫中怎么教的规矩,她走时忘了福身。
整个过程中,卫初宴都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只隐约看到对方穿了白衣,不是特别纯的白,可能带了点黄色,和一路上所见的侍婢的衣衫颜色不一样,她因此又怀疑起来,攀在池壁上小心地打量着那人,不过,她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了,因为对方确实很快就走了,从头至尾都没有靠近过她,甚至都没有抬起过头,若是刺客,断断不会这样的。
还是太紧张了呀。
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好,卫初宴尽力地安慰了自己,然而也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该紧张的时候还是会紧张、该怀疑的时候还是会怀疑,因为她已经遇上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都是些要命的事情,离得最近的,就是那左寒儿了。一路上她已然那般小心了,仍在最后给左寒儿抓到了机会,让对方差点咬断了她的喉管。
当时只有抵挡的念头,没有太多的想法,后来想起来,就总是觉得后怕,尤其是看到手臂上左寒儿留下的咬痕时。
真是个狠毒如狼的匈奴人。卫初宴不知道左寒儿后来如何了,不过她已知晓了左寒儿的真实身份,原来,不仅仅是匈奴的将军,还是匈奴的公主,是匈奴可汗的胞妹。匈奴人得知她被俘虏以后,先是发疯般地进行了几次攻击,后来又派遣使者来谈判,那时卫初宴才知道自己俘虏的是怎样一条大鱼。
不过,还没等谈判成功,她便离开了,在路上也曾思索过这件事情,关于左寒儿、关于匈奴、关于放与杀……事情很是复杂,她最终也没有想的很明白,后来就觉得自己可能确实不太适合战场。
不过,于她而言,此行已完成了陛下交代给她的事情,又意外俘虏了匈奴的公主,这两桩都是她的功劳,她只确认这一点便够了。
衣衫已送进来了,也是一种无声的暗示,卫初宴没有再磨蹭,又再清洗了一遍,便披着湿漉长发自浴池中走出来,先拿了长巾裹住了发丝,又换了一条擦干了身体,而后拿起了架子上的衣衫。
是一套靛蓝色的宫服,并不太正式的那种,算是贵人们私下里常穿的常服吧。同样的样式,卫初宴曾见陛下穿过一次,不过,那一件无论是从质地、还是从纹绣来看,都是她身上这一件望尘莫及的。
确认了这件宫服上没有诸如河山与龙凤之类的禁忌花样后,卫初宴才穿上了,这一穿上,才发现竟很合身,转念一想,她又不觉得惊讶了。宫中卧虎藏龙,库藏丰富,为她找件合身的衣衫,还是很简单的。
卫初宴在里边整理衣衫,门外,赵寂轻轻带上了门,立在廊柱旁,注视了殿门许久。
刚刚……她真的进去了。
赵寂是做事情雷厉风行的人,她想到了,便要去做,很少因为其他而转变想法。但是方才,在送不送衣衫进去的这件事情上,她确然是犹豫过的。
这很罕见,赵寂甚至有一丝丝想要退避,倒不是觉得自己不能面对卫初宴,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在她沐浴时走进去,仿佛……卑鄙了些。
卑鄙。
在赵寂这里,其实很少出现这个词汇,一旦出现,那定然是伴随着对于某个大臣、又或是对某个诸侯王的不满的。她自己极少将这个词语安在自己头上,帝王的心中只有索取、只有理所当然,她极少会因为一件这样的“小事”而觉得自己卑鄙。
当然,她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去做这样的事情。
在殿外天人交战许久,赵寂还是走了进去,然而进去以后,她却忽然不想再看了。倒不是卫初宴不吸引她,恰恰相反,凑近了,她才更知道自己的渴望。
和情.欲那档子事无关,她是天子,若她想要,欲.望是很容易得到满足的。然而她并不愿意屈从于分化之人的天性,也自信于自己能够抵抗住那种应是野兽才有的欲.望,她是这样想的,也的确又硬生生地苦捱了一年,然而,她的所有的坚持,在再一次地见到卫初宴时,便都如同山洪中的山坡一般地塌陷了。
不,她其实还未真正地见到卫初宴,她只是更凑近了这个人一些,闻到了一点淡淡的梅香,听到了一丝叮咚的水声,心跳便蓦然加速,这种奇怪的心情令她一下子抓紧了托盘,将面容遮蔽在层层叠叠的衣物后边,这时,那一点点旖旎的心思便淡下去了。
她想,若她想看,也应该是光明正大地、让卫初宴心甘情愿地给她看的。
这时候的赵寂是如此的骄傲,她自信于自己的魅力,相信卫初宴会是她的,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在突然爆发的情.潮以及另一件事情的驱使下,做出了她此时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的事情。
强迫卫初宴。
赵寂没有看到什么,出来以后,她反而感到快乐。她在殿外等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便又抬步离开了,高沐恩想要跟上来,被她制止了:“你便在这里等着罢,她应当快出来了,等她出来,立刻带她来见我。”
高沐恩应诺一声,留在了这里,不多时,卫初宴也走出来了,见到高沐恩还等在外边,神情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笑着和他打招呼了。她已打扮的齐齐整整,只是发丝还有些湿润,但也被她拿玉簪挽了起来,等不到干透了。
她的头发多,从前的时候,披散下来是及腰的,后来,去西疆走了一圈,又在奴马草原上经历过战事,感受到了长发的不方便,她便将其稍微地剪短了一些,终究没舍得剪掉多少,只是没到腰间了,但还是很长的。干爽的时候,是很漂亮很柔顺的一头青丝,即使现在有些湿润,也有湿润的风情。
赵寂回了宫,又换了件淡青的常服,她本来不青睐这样的颜色,她钟爱红黑二色,然而她也想过,因她的朝服也多是红黑两色,私下相处起来,她再穿着那两色的衣袍,是否会显得过于严肃?是否会让卫初宴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