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22)
“年龄。”
“29。”
“和嫌疑人的关系。”
“小情儿。”
“你说什么?”
俞轻寒坐在警察对面,不耐烦地翘起一条腿, “伴侣关系行不行?我说警察同志, 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咱们国家哪条法律也没说同性恋有罪吧?”她才知道大过年的萧桐被抓进看守所了, 难怪自己打不通萧桐电话,于是把气全撒在警察身上, 要不是这些人多管闲事, 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多天找不着萧桐, 干着急。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被她怼了一句,脸上表情不太好看,碍于她的身份,没说什么, 斟酌许久,才写下“情侣”二字, 又问:“能否详细描述嫌疑人的犯罪经过?”
“犯罪?嫌疑人?”俞轻寒吃惊似的笑了一下, “警察同志, 你在说什么呢?怎么我和我女朋友心血来潮玩儿点小情趣,还弄出个犯罪嫌疑人出来了?我胆子小,您可别吓我。”
“据我们了解, 嫌疑人萧桐有绑架、拘|禁、你的嫌疑,俞小姐, 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
“谁造的谣这是?我在我女朋友家住几天,你管这叫拘|禁?照这么说满大街那么多同居的小情侣您怎么不去抓?”俞轻寒翻了个白眼, “警察同志,大过年的您干点正事行么?别老冤枉好人。”
年轻警察第一次碰上这么胡搅蛮缠的受害人,终于忍不了了,把笔啪地拍在桌子上,“俞小姐!请您端正态度!”
“我这不是好好地在回答你的问题么?警察同志,我看倒是您的态度不太好啊。”
“……”警察吞了胸中怒气,继续做笔录,“好,你说这只是情侣间小住,那为什么我们到的时候你手上戴着手铐,还被扎着输液针?”
“都说了是情趣了。”俞轻寒吊儿郎当地笑,“我喜欢玩S|M,不行么?警察同志,您不会连S\\M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警察咬牙,手上的笔都快捏断,“俞小姐,作伪证是犯法的。”
“对啊,所以我说的句句属实,警察同志,萧桐对我没有任何犯罪行为或想法,你们还是尽快把她放了吧,别错抓了好人。”
的确,萧桐的行为够不上绑架,顶多是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顺便非法持有警用器械,连犯罪都算不上,顶多是个违反治安,虽然期间有虐待俞轻寒的嫌疑,但是既然连俞轻寒这个受害者都说这是她和萧桐之间的“情趣”,警察就更不好管了,最后只能拘了15天,罚了点钱了事,理由是扰乱社会治安。
罚钱没什么,可是对于拘留15天这个处罚,俞轻寒不太满意,如果她想见一个人,那她就必须见那个人,何况她想见萧桐的时候,从来随叫随到,怎么一个小小的警察,就敢把萧桐关起来不让自己见她呢?
可不满意也没办法,那毕竟是警察,反正才两个礼拜,等一等也就过去了。
萧桐也没想到自己等来的竟然是这么不痛不痒的处罚,警察找她办手续的时候,她拍着桌子叫嚷:“不……不!是我绑架了她!我有罪!我要坐牢!我不出去!”她情绪激动,好几个警察都吓了一跳,赶紧给她办完了手续,重新把她押回看守所里。
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个案子,高高拿起轻轻落下,负责的几个警察面面相觑,都松了口气。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以前还不信,现在总算是见识了。
萧桐以为这下终于可以躲开俞轻寒了,就算自己想见她都见不着,谁知道最后等来了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在看守所里待了15天,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该怎么走下去,在看守所里她甚至比在外头更安心一些,至少这里都是警察,虽然没有自|由,但是足够安全。
还是得出去,警察救不了她,律法也救不了她,萧桐知道,离了俞轻寒,自己想活过来,只能自救,可笑的是,连她自己都救不了她。
拘留期间,律师告知了景行关于萧桐的消息,景行知道后,年都不过了,从千里之外的老家赶回了江禹市,终于获得了探视权,去往看守所的路上,想到萧桐干了什么,她的背上就冷汗涔涔的。
景行想不通萧桐怎么会这么糊涂,不就一个俞轻寒么?她已经搭了前半辈子,难道非得把后半辈子都搭进去才甘心?还好这次只是拘留15天,万一俞轻寒真有个好歹,俞家还会放过她?
在看守所里见到萧桐,景行一颗心才放下,还好,人没怎么消瘦,精神也很正常。
景行想骂萧桐,想苦口婆心地劝萧桐,可她真的见到萧桐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和萧桐面对着沉默半天,才无奈道:“萧桐,你怎么这么糊涂。”
“阿行,你不是回老家过春节去了么?”萧桐一点没有自己差点走上不归路的自觉,看到景行,竟然还笑,“老家好玩么?”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有心思过春节,有心思玩么?这事要是传出去,你我的饭碗怕一个是都保不住了。”
萧桐心虚地笑笑,“抱歉啊,我一时冲动,没考虑这么多。”
“算了,还好这事一点风声都没透出去,你在里面待几天,好好冷静一下,出来之后,从前的……就都过去了。”
景行没有明说,不过萧桐都知道,她苦笑,晃了晃手里的铐子,叮铃作响。
“这次,是真的都过去了……”
不过去还能怎么样呢?萧桐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从前,俞轻寒对她再差,她好歹还有些甜蜜的、聊以慰藉的回忆,现在,连那些甜蜜的回忆都是假的,她真的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剩。
萧桐多希望,那些痛苦的回忆也是假的,可它们却血淋淋的真实,一丝一毫逃避的机会都不给萧桐。
“阿行,你这次回老家,是回上榕县么?”
“嗯,本来想出去玩的,上次你不是说回去看奶奶么?我想起来我也好久没回去看看了,正好趁过年有时间回去一趟,对了萧桐,你也是上榕县人吧?”
“是。”
“那正好了,下次我们可以一块回去。”
萧桐没说答不答应,只是笑了一下。
话题扯到别处,探视时间到了,景行离开,萧桐看着她的背影想,如果不是奶奶葬在那里,那个地方,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回去了,那里就是地狱。
景行走后不久,俞轻寒竟然也想来探视萧桐一次,不过被萧桐给拒绝了。
她不知道俞轻寒打的什么主意,是想羞辱她?或是嘲笑她?这些都不重要,萧桐唯一清楚的是,自己不能再见俞轻寒了,再多一眼,她真的会永远逃不过去。
十五天一晃而过,出来的时候是景行来接的,萧桐给景行添了很多麻烦,现在看到景行就觉得愧疚难当,打算请景行吃顿饭表示感谢,问景行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餐厅。
景行笑道:“外头的餐厅吃久了腻得很,你真想请我吃饭,不如给我做一顿吧,正好也当做庆祝你出来了,话说回来,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
萧桐道:“好,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买点菜,只是别嫌弃我的手艺就行。”
“怎么会,你做的菜肯定好吃。”
景行的车就停在看守所大门前的马路边上,她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萧桐上车,结果后面传来几声喇叭声,俩人同时回头,只见一辆黑色轿车飞一样冲过来,一个急刹停在景行车后面,萧桐的表情立马就变了,站不稳似的向后踉跄一步,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人,不是俞轻寒还是谁?
景行看到俞轻寒,也变了脸色,往萧桐身前挡了一步,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俞轻寒的眼里压根就没有景行,她径直走到萧桐面前,萧桐躲在景行的身后,不敢看她。
“萧桐,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俞轻寒越过景行的肩膀看萧桐,可是萧桐一直低着头,俞轻寒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萧桐不敢抬头,她不敢看俞轻寒,生怕多看一眼,就又要陷进去,更往后躲了躲,才道:“我以为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
“还有一句。”俞轻寒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桐,虽然已经过了立春,可天气还很冷,萧桐衣服穿得厚实,却没戴围巾帽子,两只耳朵在冷风中冻得红红的,俞轻寒想起来,很久以前,冬天的时候萧桐也经常忘记戴帽子围巾,自己会两个手捂着她的耳朵给她保暖,这人的耳朵,好像特别容易红,只是俞轻寒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了。
萧桐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缩了缩脖子,“你说吧,我听着。”
“萧桐,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
萧桐听了,简直要笑出声,她的确笑出声了,嘲弄地、讽刺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辛辣的笑意,“你能跟一个企图绑架你的绑架犯做朋友?”
“那件事我不介意!萧桐,我不怪你!”
“我介意。”萧桐咬牙道,“俞轻寒,你要么永远待在我身边,要么永远别来找我,只是别不明不白地接近,给我一些莫须有的希望,我不过是自甘下贱,给你当了十二年替身,除了这一次,十二年来也没害过你,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只求求你,念在我们十二年的情分上,别在我眼前出现,我不知道下一次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说的时候,尽力克制着情绪,脸颊两边的肌肉还是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俞轻寒的视线仿佛聚成什么实体的东西,四面八方地朝萧桐刺过来,连同她说的那些话,刺得萧桐疼痛难忍,更加缩起肩膀躲避。
“萧桐……”
“俞轻寒,回去吧,你的莫夕原在等你。”萧桐瑟缩着说道,“你等了她十几年,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找长得像她的人了,多不容易?别再辜负她了,回去吧……回去吧……”
俞轻寒不言不语地看着萧桐,那人跟她说话,可自始至终都没抬起头来,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自己一眼。
俞轻寒知道,这一次,萧桐是认真地决定离开自己了。明明应该高兴,她却有点惆怅起来,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好像失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萧桐提起莫夕原,又让俞轻寒清醒了一点,对啊,莫夕原,还有莫夕原呢。
“萧桐,对不起。”俞轻寒道,“我知道我欠你的一句‘对不起’是还不清了,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虽然你不把我当朋友了,总归咱们十几年的交情……”
景行站在俞轻寒的身前,替萧桐挡去大部分视线,听萧桐的那些屁话就想笑,什么十几年的交情?是萧桐给俞轻寒当了十几年免费保姆的交情还差不多,任劳任怨还任打任骂,换个人来谁愿意伺候这么个大爷似的废物玩意儿?俞轻寒哪是舍不得萧桐,她是舍不得自己一下子没了个贴心尽心的保姆罢了,也亏得她脸皮厚,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俞总放心,萧桐这么多年的喜好习惯我只怕比您还清楚些,萧桐有我照顾,不会出错的。”景行道。
这话其实就是狠狠扇在俞轻寒脸上了,言外之意是俞轻寒从前和萧桐在一起十几年,也没见照顾过她一天,帮过她一个忙,现在分开了哪里还指望她帮什么忙?从萧桐的世界消失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因为景行一句话,俞轻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沉默着看萧桐,希望萧桐能反驳一下景行,没想到萧桐却帮腔道:“俞总,以前多谢你照顾,今后的路,我自己走,再不劳烦你了。”
俞轻寒失落、愤怒、委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