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以待(18)
“花婆婆……”老人干瘦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让她觉得生疼,一直疼到了心里,“你、你还好吗?身体还好吗?有人照顾你吗?”
花婆婆笑着点点头,“好啊,都好啊。老姐妹时常过来串门,和我讲话。”
能被花婆婆称为老姐妹的人,已经大多不在世了。
花染见她精神气明显不如前两年,心中不知为何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她晃了晃脑袋把这种不吉利的念头驱散,转而看向绷架上的绣品道:“婆婆,这是你新绣的图案吗?”
花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咯,婆婆看不见啦。萧丫头你当初就爱跟着婆婆学刺绣,现在肯定很厉害了吧?唉,你家染丫头绣得也好啊。”
花染没有再去纠正花婆婆,只是陪着她聊天。老人说了会儿话,渐渐就乏了,花染见她睡着,给她盖了一条毯子之后才离开。
回到镇上以后,花染还去拜访了一位五金店的老板。她爷爷曾经治好了这位老板的顽疾,因着这点缘分,在花爷爷病重的时候老板借了她剩下的四万。虽然利息有些高,但在没有其他人愿意帮助她,并且是在她很有可能还不出钱的情况下借给她,已经足够叫花染感激了。
办完这些事,花染终于踏上了回H市的旅途。
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原本是很叫人高兴的一件事,可花染回来时却心情沉重。钱的事,村长家的事,花婆婆的事,还有多年不曾听人说过的,关于母亲的事,全都压在了她的心口上。
而且,这种忧虑在越接近温馨大药房的时候,越叫她焦虑。她原本下的先试着向白文雪借钱的决心,开始猛烈地动摇了起来。
已经被如此关照,自己真的能再这样得寸进尺吗?白姨会怎么看待自己呢?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骗她?
花染十分珍惜与白文雪和白书的关系,所以也更加在乎她们对自己的看法。如果只是借不到钱还没关系,可如果让她们以为自己心怀不轨,既而无法继续在药店工作,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花染忧心忡忡地下了公交,距离药店不过几百米,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只能缓慢移动。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她怀抱着沉重的心情慢慢往回走。
正当这时,有个身影蹦蹦跳跳地从药店里冒了出来。
花染看到白书一利索地开起了药店门前的广告灯,然后像是寻找着什么似的站在门口张望。她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而后远远地对上了那个孩子的眼睛。
“染姐姐!”白书一的声音带着惊喜与激动,一边冲她挥手一边已经朝着她跑来,“染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少女清隽的面容上是不知人间愁苦的温暖笑容,仿佛是能够融化寒冬冰雪的阳光,一下照得花染心口发热,眼眶发酸。
“小白……”
白书一牵起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怎么啦染姐姐?看到我那么感动吗?嘿嘿嘿,我们回家吧,正好吃晚餐呢。”
心口的阴霾仿佛一下子被驱散,各种无解的困难似乎也不那么叫人心生怯意。白书一纤细有力的手握着她的,像是正在把她从荆棘的道路上牵引回温暖的阳光下。
“嗯。”
白书一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拉着她喋喋不休,花染则默默地跟在她身边,轻轻地回应她。在踏进药店的一瞬间,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小染回来啦?”白文雪正在摆菜,看到女儿牵着花染回来,笑道,“一一今天都不知道在门口张望了几回呢,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快来一起吃。”
这就是被人等待和迎接的滋味吗?她好像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白书一见花染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主动拿了她的背包放好,又催她去洗手。
等花染进了洗手间后,白书一才有些忧愁地对白文雪道:“妈妈,我觉得染姐姐有点怪怪的……是不是回去发生了什么事啊?”
她生性敏感,白文雪也是直觉敏锐。
“好像是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感觉是受委屈了,别是被人欺负了吧?”白书一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义愤填膺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一些。
白文雪之前不太多过问花染的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却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我待会儿问问小染,别是有什么难处不好意思说。”
白书一自然赞成不已,“对对对,妈妈你问问她。”
白文雪见她激动的样子,笑道:“我有分寸的,你就别瞎掺和了,免得她在你面前不好意思讲。”
“我知道啦妈妈。”
花染之前因惶恐而冰冷的心终于稍稍暖了起来,只是吃饭的时候仍是免不了心事重重。一夜未睡加上旅途的疲惫让她看起来异常憔悴,白文雪和白书一看在眼中却默契地没有去提,吃完晚餐后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如果是平时的花染一定会拒绝这个提议,并且执意要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但她今天确实神思恍惚,顺从地回了房间,连背包都忘了拿。
“妈妈,肯定有事。”白书一笃定地道。
白文雪点点头,“我去问问她,一一你看好店。”
“好咧,妈妈你去吧。”
花染当初应承下大伯的话第一个想法是向白文雪预支工资,签一份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合同都没关系,借的钱慢慢从她的工资里扣。可仔细想想之后,她又觉得这样太不要脸了。
哪有工作没多久的员工向老板预支十年工钱的事?就算自己肯卖身,人家需要自己做那么久吗?因为她们对自己好,所以就第一时间想到向她们借钱吗?
花染最明白和人借钱的难堪,原本关系还不错的乡里乡亲因为这种事疏远的不在少数。她既对自己的处境悲哀,又对想要依靠白家的自己感到厌恶。
太厚颜无耻了。
话到了嘴边,她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可不这样做,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好不容易从泥沼中挣脱出来,难道又再次回去吗?
如果真的那样做,自己就再也没有面目见白书一、白文雪和村长爷爷他们了吧?
死后爷爷和爸爸也一定不会愿意再见自己。
花染在房中呆坐,心中挣扎无比,就在这时,白文雪的声音合着敲门声一起传了进来。
“小染,你包忘记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届时三更。
第22章
花染听是白文雪的声音, 着急慌忙地跑去开了门。
“白姨, 不好意思, 还让您送上来。”
白文雪没有把包递给她, 问道:“你现在忙吗?白姨进去坐坐怎么样?”
“啊,您进来吧。”花染这才反应过来让白文雪站在门口着实不好, 把她让进门来。
自从把这里分给花染住,白文雪就再也没进来过, 这时候一边打量一边点头道:“可比我家一一会收拾多了。”
人是请进来了, 可花染不知道白文雪有什么打算, 见她在沙发上坐下,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怎么啦小染?不要站着, 坐过来, 白姨有话和你说。”白文雪拍拍身边的沙发,笑道,“怎么回了趟家, 感觉生疏了?”
花染思绪混乱,一边依言在白文雪身边坐下一边嗫嚅道:“怎么会……”
白文雪见她笑容勉强, 面容苍白憔悴, 双眼通红还带着黑眼圈, 心中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白姨找你谈话是原本就打算好了的,想等你拿到高中毕业证再说一说接下来的打算。不过现在,白姨觉得有其他事需要先谈一谈。”
白文雪一句话说得花染心都吊了起来,“白姨……”
“不要这副表情,一一都好担心你, 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白文雪握住花染冰凉的手,温和地道,“白姨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得力助手,可是你现在好像有其他更大的困扰。”
原来她的样子没有瞒过她们,花染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白姨,我……”花染有十分的冲动想要把这件事告诉白文雪,却有百分的犹豫让她住了口。
说了会怎么样呢?能够获得帮助吗?可获得帮助又能心安理得吗?
知道他人有难处或许并不困难,但大多的人对此会保持缄默。因为过问的话很有可能惹上麻烦,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帮助他,因为同情往往并不能促生真实的行动。
白文雪见花染难以启齿,又道:“白姨之前一直没有仔细问过你家里的情况,现在想要问问你。你之前说爷爷重病,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医药费有困难吗?”
花染眼眶发热,回答的声音带着几分鼻音。
“爷爷他在两年前去世了……”
白文雪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那你爸爸和妈妈呢?”
话一旦说开,吐露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白文雪问什么,花染就回答什么。
“我爸爸……在我小时候时候出了意外,妈妈也走了。”
“那你家还有什么亲戚吗?”
花染摇了摇头。花家村虽然每家每户都沾亲带故,可早就出了五服,算不上是什么亲戚了。
白文雪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欠了多少钱?”
这种家庭情况,爷爷重病之后很难想象没有欠下债。
“白姨……”
对方的直奔主题叫花染惊了一下,白文雪拍拍她的手道:“没事的,你告诉白姨。”
花染微微颤抖着,耳中嗡嗡作响,仿佛连自己说出口的话语都听不见,“还、还十四万多……”
“这次回去被人催债了吗?”
“不、不是的白姨,借我钱的都是好人……只是他们自己也困难,所以……”
白文雪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才对花染道:“小染,我之前说过本来是想和你说今后的打算,是吧?”
花染这时心中已经七上八下。白文雪和她说了那么多,叫她心中也稍微生出了几分渴望。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卑劣,可困境中遇到救命稻草很难叫人不心生期待。
她点点头,等待白文雪接下去的话。
“你现在在我的药店工作,如果不讨厌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试着走走这条路。我知道今年下半年会有一个成人教育的药理班开课,你到时候报名学习两年,等拿到也毕业证后可以考虑考执业药师。现在开药店需要两名驻店的执业药师,光光证放在店里一年也有几万了。”
花染喜欢在药店的工作和生活,或许和她爷爷有关,也或许和白文雪白书一有关。但她确实喜欢这里,喜欢和白家母女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