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85)
殷九弱与扶清在河边站定,那身影缓缓伸出手,在空荡荡的空气中摸索,想要触上殷九弱冰冷稚嫩的脸庞。
“姐姐,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见状,殷九弱毫无犹豫地将弯腰想要让扶清碰到自己的脸。然而幻影如泡沫般在一瞬间消散,连触感也不曾留下,就好像随意吹过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殷九弱的手悬在夜空的莹光里,失去了挽留的目标。
长街上看杂耍,听傩戏,赶大车的人群慢慢悠悠地走着,气氛安详和乐。并没有人知道刚才的河岸边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看得见殷九弱的心哀哀地沉到了什么地方去。
忽然间,一道青色身影狂奔而过,一边还能听见那身影疯魔似的大喊:
“姐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殷九弱飞跃过大车、马车、孩子、情侣,一片又一片的摊贩,她随着越来越微弱的幻影奔跑,将越来越长的河面抛在身后,无所顾忌。
像个疯子一样含着泪疯狂地呼喊着我在这里。
虽然扶清一句话都没说,可她知道女人是不愿意离开的。
有小孩紧紧靠在大人的腿上,呆呆看了两秒仰着头问:
“她为什么要喊我在这里,她在对谁喊啊?好奇怪哦,就不怕被别人当成猴子围观吗?”
旁边的大人被问住了,四处看看刚好今夜星辰漫天,便指着天空说道:
“可能是对着天上的星星喊吧,你看今晚虽然浓云密布,但星星很亮。”
“为什么要对着星星喊,星星又不会说话,”小孩的眼睛纯真无邪闪着大大的懵懂,一面听话地将头仰得更高好看星星。
大人再次被孩子的话噎住,望着殷九弱不顾一切甚至疯癫的背影,过了好半才笑着说:
“因为有一些我们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会变成星星照耀夜空,所以才会对星星说话。”
“可星星还是不会回答啊。”
灯火长明的街道上,大人笑着摇摇头,把小孩抱起坐在自己肩上,“也许一直喊,总有一天会得到回应。”
“哦,怪不得我常听人说要对着星星许愿。”小孩的注意力被另一边的人群欢呼声吸引,“啊,那里有小猫走钢丝,我们过去看。”
“好好好,现在就去。”
人群很快又熙攘热闹起来,仿佛刚才有个疯子一样的人跑过这事情,也是一幕幻影,无人在意。
殷九弱修•长轻盈的身体,好像被风吹起来,毫不着力地随风而去,渐渐变成了万物里一片不起眼的枯叶,追逐着属于自己的落花。
她跑出城外,越过山丘丛林,从黑夜奔跑到白天,鬓发散乱衣襟散开,那幻影始终还是完全消散了。
莹光被狂风揉碎了,斜斜地照在黑暗里力竭之后,她茫然地站在陌生山谷,身边山花烂漫,五光十色,仿佛上天仁慈赐她黄粱一梦。
梦醒才是该入睡的时候。
那幻影仿佛只是为了成全她和她最后的约定,一起游湖赏灯。
约定完成,便如梦幻泡影一般散去无踪。
殷九弱的声音已经嘶哑,艰难地对着茫茫山雾说着我在这里呀,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绵绵春雨伴着碎花洒下,将青衣温雅的少女掩埋,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场盛大的烟花雨,光怪陆离。
过了许久,那团毛茸茸的光尘不知何时,重新凝聚成型,清清淡淡地覆盖在殷九弱身上,照亮林下暗地,阻挡雨露风吹,免她被鸟雀山兽惊扰。
魔界,三王并着冲忧和阿引在殷九弱的大殿外,来来回回地徘徊,脸上隐隐有焦灼担忧的神色。
阿引看看天色,叹息几声后还是站出来说道:“我们已经等了三天三夜了,三位叔叔还是先回去休息。这儿有我和冲忧姐姐看着就行了。”
“但是殿下她……”鲸王十分犹豫地看向大殿里。
鹰王也紧皱着眉头,声音沉硬,“要不是王女陪她姐姐到处游玩,恰好感应到殿下的气息,也不知道咱们殿下会在那山谷里昏迷多久,我们实在放下不下啊。”
见这三人如此担心殷九弱,阿引一时语塞,满身红衣都黯淡不少,“三位叔叔,九弱的修为和位格都今非昔比,你们这是过度担心了。她没有醒来,或许只是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这上百年来,她虽然和冲忧待在九尾狐族。但也听说了殷九弱游走于九洲大陆,为扶清建造祠堂和雕像,供奉香火的事情。
“殿下这么多年来,几乎承担下了太初神尊以前的职责,我们三个真的心疼她从未有过一时喘息的机会,担心她太累了。”
“三位叔叔,我相信九弱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是开心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阿引看了冲忧一眼,感叹地说,“九弱她就是狠倔很死心塌地的人,她认为对的事情,就会一直做下去。”
她们也不知道殷九弱游走天下,为扶清供奉香火,到底能不能真的逆转阴阳,将殒落的神救回。
但好歹会有个念想,念想能支撑殷九弱活下去。而不仅仅是那些属于神与仙的责任。
“魔界那么多事务还得靠你们处理,九弱和神尊的祠堂香火也要及时供应,大家不能全都罢工,不是吗?”冲忧声线平缓,如清水般滋润这几人紧张不安的心间。
“是啊,一旦九弱醒了,我们肯定第一个通知三位叔叔,你们还是快去休息一会儿,别累坏了。”
三王如梦初醒地想到殷九弱万般嘱咐要打理好的祠堂,连忙点头,“那你们看着殿下,如果她醒了记得来通知我们三个老头子。”
阔别已久的寝殿里,殷九弱面容安静地睡着,清浅的香气幽幽浮动,有侍女端来能够直接疗伤的寒玉,为殷九弱清除身体里的暗伤。
其实,她们殿下并没有多少伤,更像是受到某种打击后为了逃避便不愿醒来。
好几次想帮殷九弱换一身衣服,却都发现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袖口,谁都不可以动哪怕一下。
这已经是她们殿下昏迷第七天了,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还没有清醒。
等侍女离开后,殷九弱握紧袖袍的手缓缓放松,那团毛茸茸的莹光慢吞吞地探出光色触角,试探地碰了碰殷九弱的额头。
然后便软绵绵地飘下来,光影柔和,睡在殷九弱枕边,一室静谧安宁。
殿外,冲忧和阿引再次过来询问侍女。
“九弱还没醒来吗?”
侍女摇摇头,低声说道:“殿下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可能就是累了。”
冲忧略微焦急,“这要是再睡下去都快十天了,虽说神魔不必要进食,但我们都进不去她的灵海查探情况……”
“传长老万物知来见我。”
温润清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在场的三人俱都愣了一下,红衣的阿引率先反应过来,连声问道:
“九弱,是你吗?”“嗯。”
“你醒了,身体还好吗?我马上叫大夫来给你检查一下。”
“好,不过也帮我传万物知长老来,我有事想请教他。”殷九弱醒来后的声音略微滞涩。
听见动静的勾玉也带着一队侍卫赶来,“殿下您醒了,属下马上去通知长老过来。”
“嗯,你们辛苦了,”殷九弱看见乖乖钻进自己袖口的光尘,略有些憔悴的面容露出笑容,“我要先去沐浴净身,请你们稍候,不用担心我。”
冲忧略微放下心,就又听见殷九弱的声音。
“是师姐也来了吗?”
“嗯,九弱,我在。”她声音轻轻地回答。
“好。”
说完这个字,殷九弱便带着这团光尘慢慢往浴池走去,脸上浮现几许安心的模样。
门外,阿引一脸懵急匆匆拽住冲忧的衣摆,“九弱为什么就说个好字,她没什么事情吧?”
瞥见自己身边这只反应迟钝又喜欢东问西问的笨狐狸,冲忧回身点在阿引额头上,无奈叹息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弱喜欢一家人都聚在一起的感觉,听见我们在她当然开心。”